八時整,耳邊傳來一陣號角聲,算是收工吃早飯的號令。雖然阿特爾涅太太不住地嘮叨著他們不配吃這頓早飯,可他們一個個狼吞虎嚥,吃得可香甜啦。一吃完飯,他們就接著幹,一直幹到十二點,這時號角聲又響了,招呼人們收工吃中飯。計量員趁這個空子,帶上記帳員,一箱一箱地過數。這位記帳員先是在自己的帳本上然後在採集者的帳本上登入所採的重量。從裝滿蛇麻子的箱子裡,用蒲式耳的量器鉤起蛇麻子灌進大布袋裡。然後,計量員和車伕把一袋袋蛇麻子抬上馬車。阿特爾涅不時地跑來跑去,不是說希思太太摘了多少多少,就是說瓊斯已經收了多少多少蛇麻子,接著便想當然地要全家加油,努力超過她們。他總是想創造採蛇麻子的記錄。他情緒高昂時,可以手腳不停地採上個把小時;可是,他的主要興趣在於採蛇麻子的動作可以把他那雙高貴的手的妙處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對自己的那雙手總是感到無比的自豪。為了修剪美化指甲,他可是花了一番心血的。在張開他那漸漸變尖的五指的當兒,他對菲利普說,為了使手常年潔白如玉,西班牙的大公們睡覺時手上還套著上了油的手套。他帶著戲劇性的口吻說,那隻扼守歐洲的手跟女人的手一樣,總是那麼漂亮和纖巧。他姿勢優美地採摘蛇麻子的當兒,他一邊端詳著自己的手,一邊懷著滿意的心情感嘆著。對這種動作產生膩味時,他便給自己捲上一支菸,然後便跟菲利普大談特談文學和藝術。一到下午,天氣變得熱不可耐。人們幹起活來勁頭不如先前那麼足了,而且交談聲也停止了。上午那種滔滔不絕的說話聲,眼下卻變成了語無倫次的雜談。莎莉的上唇沁出一顆顆小小的汗珠,在幹活的當兒,她那張嘴微微地啟開著。她看上去活脫像一個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
收工時間要看烘爐房的情況而定。有時候烘爐房很早就裝滿了。到下午三四點鐘,如果所採的蛇麻子已夠當晚烘的了,那就吹號收工。但是,在通常情況下,一天中最後一次計量工作要到五點才開始。每一批採集者把蛇麻子過完數後,便動手收拾工具;放工時間一到,他們一邊聊著天,一邊悠哉悠哉地盪出草場。女人們紛紛趕回茅屋,忙著打掃和準備晚飯,而不少男人則結伴朝小酒館走去。一天工作之餘,喝上一杯啤酒確是一大快事。
阿特爾涅家的蛇麻子是最後一個過秤。當計量員朝他們走來時,阿特爾涅太太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隨即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因為她以同樣的姿勢一坐就是幾個小時,身上都有些發僵了。
〃好啦,我們到'快樂的水手'去吧,〃阿特爾涅說。〃每天的禮儀都要一項不拉地履行。眼下再也沒有比上小酒館更神聖的事兒了。〃
〃阿特爾涅,帶個酒壺去,〃他的妻子吩咐說,〃帶一品脫半的啤酒回來,吃晚飯時好喝。〃
說罷她往阿特爾涅的手裡一個銅幣一個銅幣數著。酒館裡早已擠滿了人。店堂裡,沙色地板,四周擺著長條椅,牆上貼滿了泛黃了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職業拳擊家的畫像。酒館老闆能叫出所有顧客的姓名,此時,他身子傾過櫃檯,臉上堆著寬厚的笑容,正注視著兩個年輕人往兩根立在地上的杆子上套圈圈。他們倆都沒有套中,逗得周圍的旁觀者發出陣陣喝倒彩聲。人們互相擠了擠,為新來的顧客讓座。菲利普發覺自己坐在兩個陌生人中間,一邊是位上了年紀的身穿燈心絨衣服的僱工,兩膝下面都繫了根細繩子,另一邊是個十七歲的毛頭小夥子,只見他油光滿面的,一綹鬈髮平展地貼在紅彤彤的額頭上。阿特爾涅執意要試試手氣,去套圈圈玩。他下了半品脫啤酒的賭注,結果硬是贏了。在為敗北者祝酒時,他說:
〃我的孩子,與其去贏賽手,我還不如來贏你這半品脫啤酒喝喝哩。〃
阿特爾涅鬍子翹翹的,頭上戴了頂寬邊帽,擠身在這群鄉下佬中間,那副模樣顯得有些希奇古怪,而且從周圍人們的表情中不難看出,他們都覺得他古怪。儘管如此,阿特爾涅卻興致勃勃,熱情洋溢,他頗有些感染力,使得周圍那些人一個個不得不喜歡上他。人們無拘無束地交談開了,互相操著粗獷的、緩慢的塔內特島的方言打趣逗樂,當地愛說俏皮話的人一說出連珠妙語,頓時引起鬨堂大笑。真是一次難得的愉快的聚會!只有鐵石心腸的人才會對這些夥伴表示不滿。菲利普的目光移向窗外,只見外面依然一片光明,充滿了陽光。窗戶就跟村舍的窗戶一樣,上面掛著塊小小的繫了根紅布帶的窗簾。窗臺上擺著幾盆天竺葵。不多時,這些會享清福的人們一個個離座起身,晃晃悠悠地返回草場,那裡家家戶戶正忙著做晚飯呢。
〃我想你該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