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雞、柴雞一間。眾“雞”滋潤極了,炕上三個,小鋪一個。方隊長真體恤下情,天氣熱得四脖子流汗,正需要空間,就多給一間號子。除了澳洲黑,人人著手佈置自己的小天地。雞窩組的傳統是絕對尊重私人財產,不像小偷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每人長著一隻無形的手,特長是“變魔術”,能把任何東西從窩頭到衣物變來變去,玩兒“乾坤大挪移”的法術。春節接見後,全體是小偷的二組就出了一樁無頭案:一個新來的女囚接見時收到六雙紗襪,三雙雪青的三雙藏藍的,粗紗織就,內層拉絨十分保暖,見到的沒一個不眼紅。過了一夜,只剩一隻雪青一隻藏藍,鴛鴦襪怎麼上腳?失主向方隊長哭訴。方隊長帶著三王和小郎把二組翻了個底兒掉,連牆旮旯的耗子洞都用火筷子捅了,十隻襪子蹤影全無。方隊長不信邪,又把全隊各組搜查一遍,還是沒有。兩個月以後,有人看見失主的鄰居項四姐用雪青和藏藍的棉紗織手套。方隊長審問了幾次,項四姐就是不承認偷襪子。有人說,項四姐是個快手,一夜不合眼在被窩裡把十隻襪子拆成紗線不在話下。可是沒人看見她拆襪,棉紗線不是襪子,沒有人證物證,方隊長拿她沒法辦。失主只得一隻腳雪青一隻腳藏藍對付到夏天。這種怪案在雞窩組絕對不會發生,“雞”們認為出賣肉體換取錢財有來有往不算缺德,看不起專做無本買賣的“三隻手”。所以在雞窩組再貴重精緻的東西都可以擺出來大家欣賞,不必擔心長翅膀飛走。她們差不多都見過大場面,品位相當高,連山溝溝裡出來的柴雞都很有點這方面的內涵。柴雞學別的不行,對裝飾打扮卻特別上心,進了女勞教隊在幾個“洋雞”的陶冶下,進步相當快。換了號子以後,她和蘆花雞兩個爭著睡小鋪,沒搶過那個尖滑的娘兒們,被踢上炕中間,懊喪得唉聲嘆氣。
蘆花雞擊退柴雞後,利用幾個中午把小鋪翻拆一遍。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兒,竟讓小郎允許她上場院背了幾捆稻草,把腐草都換了,鋪上花床單新涼蓆,毛巾被疊得方方正正,還掛了一頂蚊帳。小皮箱在床頭用幾塊磚一架,蒙上塊雪白的鏤空紗巾,上面粉紫框的鏡子前擺著紅頭小炮彈“44776美容蜜”、細頸長身的花露水瓶,儼然一個小小的梳妝檯。
白勒克盯著“44776”相面,心想:不是沒收了嗎?這妖精弄什麼神通怎麼又出來一瓶?蘆花雞心虛,忙找出一本紅皮的老三篇供在鏡子前面。她這一著真走對了。第二天,“蘆花雞的樣板臺”名聞全隊。所有女囚藉著上廁所探頭探腦觀摩,回去全唉聲嘆氣:沒法跟雞窩組比,哪個號子都人挨人,多一雙鞋也沒處放,箱子包裹得揳個木橛子掛在牆上,真不明白方隊長幹嗎這樣優待雞窩組,是鼓勵大夥向暗娼看齊嗎?川流不息的參觀讚賞使白勒克更眼紅了,她悄悄對燒雞說:“小鋪是組長的位置,憑什麼讓姓蘆的佔了!該是你的地兒,向方隊長告她去!”
“算了吧,誰有那工夫跟她喘氣!”燒雞不願斤斤計較,她心裡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你不告我告!”白勒克飛快寫了個字條遞給小郎。
聽到隊部那頭傳來砸夯似的腳步聲,蘆花雞便敏感地把“44776”塞進衣袋。方隊長見雞窩組收拾得這樣清爽,暗道:這幫野雞雖然下作,倒也有一長,以後有人來參觀可以把其他號子鎖上,讓他們看這兩間。眼睛轉到“樣板臺”上,沒發現什麼違禁品,血紅的是紅寶書。怎麼掛了蚊帳?這可不行,擋了管教人員的視線,在蚊帳裡做什麼“貓兒膩”嗎?
“不許掛蚊帳,撤了!……你搬到炕上去,讓笪修儀睡小鋪,她是組長!”
隊長的命令,燒雞(笪修儀)不想搬也得搬。蘆花雞眼睜睜看著自己費大勁搭好的鋪換了主人,“樣板臺”上的粉紫框手鏡換了那面四周纏護著如意雲頭的紅木座鏡,鏡下連著一個小小的梳妝盒,六個垂著銅鼻的小抽屜裡分別放著梳子髮卡,還有把古色古香的小鎖可以鎖住,顯得更有氣派。當然鏡下也同樣供著紅寶書。
柴雞見蘆花雞白忙活一場,樂得對白勒克直挑大拇指。蘆花雞沉住氣只當沒看見。
方隊長走到門外,被燒雞攔住了,這位不管事的組長突然交了一份彙報。開啟一看,說的是這次分號子的事:組內對分配議論紛紛,如按案情分,應該洋土分開,把柴鳳英和司空麗(澳洲黑)對調,有利於改造。
雞窩 十(3)
交匯報不是燒雞的主意,她當了組長像個木頭人,撥一撥才動一動,這次撥她的是老母雞,老母雞又是得了九斤黃一個窩頭才出馬的。
春天來到,不知哪兒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