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些,冠軍將軍要善自珍攝才好呀——”
段氏略一擰眉,笑:“謝陛下。”略頓了頓,又說:“賤妾先行告退。”
苻堅含笑允了,步上臺階,站在隨波身邊目送段氏離開,饒有興味地看她走到慕容衝身邊說了幾句,而慕容衝又霍然抬頭、腳下還退了一步,這才有些恍然,微笑著回頭同隨波說:“外面太陽大,我們進去罷。”
那天晚上,苻堅屏退了所有宮人,一個人跪坐在承光臺的涼亭裡自斟自飲。
這是一個六角攢尖單簷頂的涼亭,覆蓋青瓦的亭頂好像一朵倒懸的花朵,輕盈地覆在八根亭柱之上。亭頂的青瓦反射著月光,明晃晃地好像聚了滿屋頂的積水。慕容衝呆呆地瞧了半天,終於咬牙走上前去,在苻堅面前跪下,取過案上的青色蒜頭壺,說:“我來為您斟酒吧。”
他的聲音因為屈辱顫得很厲害,只要苻堅說一個字,無論說什麼,也許他就會轉身跑了。管它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管它什麼慕容氏的福禍安危,他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可是苻堅只是看了他一眼,像是一點也不意外,他只得俯身過去斟酒,因為手顫得厲害,大半的酒都灑在案上了。苻堅只是靜靜地瞧著,等他勉強斟完了才抬眼一笑:“原先從沒做過這個罷?”
不知怎的,慕容衝本來屈辱、害怕得厲害,聽見這句輕薄的調笑卻心頭火起,還沒細想就將酒壺往案上一擱,怒視苻堅:“難道你做過?!”
苻堅一愣,大笑,端過酒杯將酒喝了,方才悠然而道:“那是當然——”說著眯起眼睛,目光也遠了:“那時候我比你現在還小,才六七歲,在祖父跟前侍候——”
苻堅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感慨著說:“轉眼就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可真是曹公所說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轉眼望向慕容衝,笑:“你知道曹公的這幾句詩是什麼意思麼?”慕容衝一臉茫然地搖頭,苻堅將目光投向遠處:“意思呢,就是說,你有一個非常美好的志意,如果你有無窮的時間,能夠從容不迫地去做,或許它是能夠實現的。可是,‘人壽幾何?’或許,到死也沒能實現,那麼美好的志意,也就終於落空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露出深深的憂懼,良久又突然笑出聲來,一邊說“不說這個了”,一邊伸手去倒酒,嘴裡還說:“斟酒雖然是小事,可是要想做好也得多練幾次,這樣人前施展的時候,別人才會覺得你又聰明又能幹——”說著端起斟得滿滿的酒杯,遞到慕容衝唇邊——慕容衝聽前面的話還有些懵懂,聽到“又聰明又能幹”的調侃卻氣得全身發抖,苻堅瞧了他一眼,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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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苻堅如同往常一樣駕臨東堂。
初升的太陽照亮了窗欞上糊著的白紙,室內卻還是昏暗的。殿門開啟,苻堅同他的侍從們與陽光一道進來,跪坐著的親信重臣們朝殿門方向行禮,苻堅從中間走過,步上臺階,在五重席上坐下,然後抬手示意:“眾卿都平身罷!”
群臣依禮謝過,抬頭時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上首的苻堅卻好似沒有覺察,只是說:“仇池的楊纂如今專心尊奉晉國,與我大秦絕交,諸位怎麼看呢?”
李威回過神,道:“大秦平定了關東,往後就可以專心對西邊用兵,楊纂恐怕是想借晉國自保。”
苻堅朝他微一傾身,說:“李公所言極是,我也是這麼想的。”然後回頭朝其他大臣笑:“不過晉國如今正忙著呢,哪有功夫料理他的事?楊纂的這番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羽林左監朱肜皺了皺眉,問:“如今天下盛傳晉國皇帝不能人道,皇子是他授意後宮美人同嬖倖之臣生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坐在他身邊的姚萇聽見了就笑:“真假且不論,手握天下兵馬的大司馬桓溫說這是真的,誰敢說不是?”
苻堅略一皺眉,又聽慕容垂說:“無論此事是真是假,晉國眼下無暇西顧了。仇池無禮,陛下正可藉此出兵,一舉蕩平!”
原是姚羌謀臣的權翼卻有些猶豫地說:“只恐仇池山易守難攻——”
苻堅抬手打斷:“朕記得權卿曾經說山川之險不足恃、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這番教誨朕一直銘記於心,怎麼權卿反倒忘了?”
向有驍將之稱的鄧羌摩拳擦掌:“打罷!仇池國小力弱,原就不足為慮。何況仇池楊氏同涼州張氏一樣,內鬥不斷,楊纂的叔父楊統同他勢如水火,只消我們讓楊纂吃上一場敗仗,楊統必定歸順大秦,到那時,大秦鐵騎進駐仇池——”說到這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