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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部分

話是泛泛之詞,稱呼卻頗具意味;不叫『胡道臺』而直呼其號,這就是表示∶一則很熟;二則平起平坐的朋友。劉不才再往深入細想一想,是張秀才彷彿在暗示∶他不念前嫌,有緊要話,盡說不妨。

如果自己猜得不錯,那就是好徵兆;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想起胡雪巖的叮囑∶『逢人只說三分話』,所以很謹慎地答道∶『是的,我們是親戚?』

『怎麼稱呼?』

『雪巖算是比我晚一輩。』

『啊呀呀,你是雪巖的長親,我該稱你老世叔才是。』張秀才說,『你又跟小兒敘朋友,這樣算起來,輩分排不清楚了。劉三哥。我們大家平敘最好!』『不敢!不敢!我叫張大爺吧。』劉不才不願在禮節上頭,多費功夫,急轉直下地說∶『雪巖也跟我提過,說有張大爺這麼一位患難之交;囑咐我這趟回杭州,一定要來看看張大爺,替他說聲好。』『說患難之交,倒是一點不錯。當初雪巖不曾得發的時候,我們在茶店裡是每天見面的。後來他有跟王撫臺這番遇合,平步青雲,眼孔就高了。一班窮朋友不大在他眼裡;我們也高攀不上。患難之交,變成了「點頭朋友」。』這是一番牢騷,劉不才靜靜聽他發完,自然要作解釋∶『雪巖後來忙了,禮節疏漏的地方難免;不過說到待朋友,我不是迴護親戚,雪巖無論如何「不傷道」這三個字,總還做到了的。』『是啊!他外場是漂亮的。』張秀才說∶『承蒙他不棄,時世又是這個樣子,過去有啥難過,也該一筆勾銷,大家重新做個朋友。』『是!』劉不才答說,『雪巖也是這個意思。說來說去,大家都是本鄉本土的人,葉落歸根,將來總要在一起。雪巖現在就是處處在留相見的餘地。』這番話說得很動聽,是勸張秀才留個相見的餘地,卻一點不著痕跡;使得內心原為幫長毛做事而惶惑不安的張秀才,越發覺得該跟胡雪巖『重新做個朋友』了。

『我也是這麼想,年紀也都差不多了;時世又是如此。說真的,現在大家都是再世做人;想想過去,看看將來,不能再糊塗了。我有幾句話!』張秀才毅然說了出來∶『要跟劉三哥請教。

聽這一說,劉不才將自己的椅子拉一拉,湊近了張秀才;兩眼緊緊望著,是極其鄭重、也極其誠懇的傾聽之態。『明人不說暗話,雪巖的靠山是王撫臺;如今已不在人世。另外一座靠山是何制軍,聽說「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既然這樣子,我倒要請教劉三哥,雪巖還憑啥來混?』這話問在要害上,劉不才不敢隨便,心裡第一個念頭是∶寧慢勿錯。所以一面點頭,一面細想;如果隨意編上一段關係,說胡雪巖跟京裡某大老如何如何;跟某省督撫又如何如何?話也可以編得很圓,無奈張秀才決不會相信;所以這是個很笨的法子。

劉不才認為話說得超脫些,反而動聽,因而這樣答道∶『靠山都是假的,本事跟朋友才是真。有本事、有朋友,自然尋得著靠山。』他又補上一句∶『張大爺,我這兩句話說得很狂。你老不要見氣。』『好!』張秀才倒是頗為傾心,『劉三哥,聽你這兩句話,也是好腳色!』

『不敢,我亂說。』

『劉三哥,我再請教你,』張秀才將聲音放得極低∶『你看大局怎麼樣?』

這話就不好輕易回答了;劉不才拿眼看一看小張——小張會意,重重點頭;表示但說不妨。『我從前也跟張大爺一樣,人好象悶在罈子裡,黑漆一團;這趟在上海住了幾天,夷場上五方雜處,訊息靈通。稍微聽到些,大家都在說∶』這個「不長的!『

一面說,一面做了個手勢,指一指頭髮,意示『這個』是指長毛。張秀才聽罷不響,拿起水菸袋,噗嚕嚕、噗嚕嚕,抽了好一會方始開口。

『你倒說說看,為啥不長?』

『這不是三言兩語說得盡的——。』

劉不才的口才很好,何況官軍又實在打得很好;兩好並一好,劉不才分析局勢,將張秀才說得死心塌地。他也知道他們父子的名聲不好,必得做一件驚世駭俗,大有功於鄉邦的奇行偉舉,才能遮掩得許多劣跡,令人刮目相看。現在有胡雪巖這條路子,豈可輕易放過?『劉三哥,我想明白了,拜託你回覆雪巖,等官軍一到,攆走長毛,光復杭州,我做內應。到那時候,雪巖要幫我洗刷。』『豈止於洗刷!』劉不才答說,『那時朝廷褒獎,授官補缺,這個從軍功上得來的官,比捐班還漂亮些!』果然,等杭州克復,張秀才父子因為開城迎接藩司蔣益澧之功,使小張獲得了一張七品獎札,並被派為善後局委員。張秀才趁機進言,杭州的善後,非把胡雪巖請回來主持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