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她的聲音中更添悲意。“那一刻,我才突然地慌了起來。酒闌笙歌散,我從來沒見過舞宴罷處,原來是這樣餚殘酒冷的場面。”
“空氣裡到處都是肉和酒的味道,還有殘留的人的氣味,有一點點羶,有一點點臭。羊油蠟的氣味燻上來,我就覺得自己累了,沒了力氣,腹中空空的,有一點想嘔。”
“……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以為自己這樣的舞跳下來,會跳進雲高日出,睜眼看時,仙樂繽紛,滿天霞彩。可沒想到,真正跳倦了,落下來,落在那已經起縐的舞茵之上,見到的卻是這人間的夜——吃了、喝了、好要睡了。”
“更怕的是,坐在主座上的、你爹的目光。帶著血絲的……”
“那一晚……我雙腿的力氣都跳盡了,整個精神都跳沒了,剩下的,發現自己也只不過一具肉身,沉膩膩地痠痛。那時我都不喜歡自己了,覺得跳出的舞才是我,自己剩下的只是渣子。可這渣子……竟還會有人歡喜。那晚後來,你爹就……”
雲韶忽然梗住了不說。她似又想起那樣的一夜,那本來華美的大堂,在一場宴席過後,滯著那麼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本來自己以為那麼華麗的舞茵,現在燭光下看來也沾著汙跡。因為這時看得近,因為自己這時就被放躺在那舞茵上。她橫直不論,怎麼都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具舞剩下來的渣子。只有那酸累得麻木了的腿,全無知覺的、自己也不喜歡的肢體。
可這肢體被人擺佈的從累贅的、有著汗味的、全皺了的白紵衫裡剝了出來。像抹布抹過了的死魚。
然後、那男人俯了下來,銳著他的肉,鈍著他的肉,又銳又鈍地插入自己……
……那些記憶,都是混亂汙濁的。
她用冷宮歲月洗了這麼多年,像也漂不白那場記憶。
那記憶裡唯一掙落下來的……她目光望向卻奴……是當時那一小團肉。
那團肉現在長大了,那團屈辱的肉原來也有著他自己的生命力。那力量、試圖長大的力量卻有一種乾淨的穿透力。似乎就藉著眼前這正在生長的生命,刀一樣的剝切開自己當初那汙損之夜,那無時無刻不貫入鼻中的各種酒肉餘味與人間臭氣組成的記憶,重又剖白出一個乾爽的自我與一個乾爽的孩子來。
雲韶忽一把摟住她的孩子,摟得那麼用力。
他長大了,她虔誠地感謝他這場長大,是這長大、是這孩子,是這條命,救贖了她當初那不忍回顧的過去。
哽咽著……她喃喃地說:
“那一夜,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夜,後來就有了你。”
卻奴一時判斷不清他孃的情緒。只覺得她將自己如此關乎生命地愛著,不由把小臉蹭到了她胸口。
雲韶略略平靜後,才又接著說:
“好多事我都是後來才知道。我聽說,當初宗師兄是怎麼被別的衛士生駕出門去的,第二天又如何痛哭流涕地在門外求著放我回去。當時我都不知道,現在我都不知道他在門口哭求了多少次。”
“我沒被放出去。我成了……你爹一時最新鮮最驕傲的玩物。他把玩著我,巴望著全天下都看到他在擁有把玩著我,又擔心著怕人看到他擁有我。因為他不肯讓和他擁有同樣權利的父叔兄弟們看到。”
“可他又忍不住虛榮心,人年輕時,愛誇耀的,總是要誇耀的。就是那段時間,我幾乎認識了你李家所有的人,你爺爺,你叔爺李神通,李孝恭,你叔叔秦王,你叔叔元吉。元吉跟你父親最要好,我聽著他跟你父親說他悶著無聊時,怎麼讓衛士駕車帶他飛馳在城郊道上,用彈弓射行人取樂;怎麼讓奴客、妾侍數百人披甲習戰,相互擊刺,以至死傷甚眾,做為笑樂。你叔叔元吉生得極為醜陋,據說生下來你奶奶就不歡喜,不想養,還是乳媼偷偷養活的。”
“說著那些話時,你父親就與他相與大笑。我是在那時,才知道除了我樂門之外,還另有這一廣大世界的。”
“還有,這世界上,佔了鰲頭的你的父親,爺爺,和你們李家的叔伯兄弟。”
“……那些事我回憶不清,其實一共不過三兩個月。因為當時不懂,所以當時聽來也沒興趣。印像深的,只有一次,你父親和你元吉叔叔一起宴請你的另一個叔叔世民。我親眼看到他們在酒中下的藥。然後,你世民叔喝下去,肚子突然做痛,汗如雨下,急忙地退席……”
“那時的我整個都是迷迷糊糊的……接下來,就是你父親的死。東宮的人先是抵抗,後來不抵抗了。秦王的人來了,聽說元吉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