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馮賽來過許多次,早已熟稔。公堂高闊巍然,自五代沿用至今,已近二百年,雖然修繕過許多回,看著卻仍十分古舊。頂瓦是新換的,牆磚泥灰卻佈滿雨痕苔跡,椽梁也已有些朽裂,佈滿蛀洞。太陽才升起,只斜照到門裡一小塊地,公堂內有些鬱暗。二百年是非曲直,似乎化作一股肅然之氣,滲滿每一磚、每一椽,除了皇城,全天下恐怕就屬這座高堂最能攝人心神。
“牙人馮賽傳到!”一個門子高聲道。
馮賽忙微垂著頭急步趨入,偷眼一看,兩邊各站著一排衙吏,堂中站著兩個人,是雜買丞婁輝、內柴炭庫丞盧晨,都身穿綠錦官服。馮賽心裡一沉,臧齊真的沒有交炭。
再一看,地下另跪著三個人,中間是行首祝德實,兩邊是臧齊和吳蒙。這三人在京城商界已是一等人物,然而見了官,都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馮賽已經來不及多想,忙也跪到三人旁邊,膝下那不知被幾千幾萬人跪過的青磚光滑而冰硬。
“開封府右一廂牙人馮賽叩拜推官大人。”
“馮賽,炭到哪裡去了?”推官聞廣德身穿綠錦官服,坐在黑漆木案後,聲音有些焦躁。
馮賽一聽這話,忙偷眼看身旁,跪在他身側的吳蒙果然神色慌怒。馮賽心中急轉:臧齊不交炭,自然是不怕吳蒙告發自己,看來他昨晚已經偷偷將那些炭運到了別處,反用其計,回擊吳蒙。
“馮賽!”聞推官喝道。
“小人也不知道。”馮賽急急在心裡尋找對策。
“你們都不知道,這炭難道化成煙了?先不管那些炭去了哪裡,你們趕緊想法子把宮裡的炭送去!”
“大人,請容小人細稟——”祝德實正聲道,“國有國法,行有行規,炭行百年來早有成規,宮裡的炭由京城幾家炭商輪流交納。有了這規矩,宮裡的炭才得以按期足量、常年供應。若亂了這規矩,往後……”
“我豈不知這個道理?!但眼下宮裡急等著用炭,你們幾個就是現去挖,也得把宮裡的炭趕緊湊齊!其他該罰該判的,我自然一個都不會漏過!”
“大人,不算萬戶宗室,僅宮裡每天至少得兩千秤炭。若是吳蒙昨天晚上早些說話,今早小人和臧齊兩家的炭運來,還能設法湊出來。他又沒有說,我們的炭照舊全都發賣出去了。這急切間實在是找不到這麼些炭來。”
“昨天我們不是催過幾回了?這時候又說這話?!”雜買丞婁輝在一旁怒問。
“婁大人說的是,這要怪小人疏忽。昨晚兩位大人走後,小人因為足疾犯了,沒有親自去催問,只派了家人去問吳蒙,吳蒙回話說不用憂心,宮裡的炭已經備好了。小人信以為真,哪裡知道他今早都還沒送去。”
“吳蒙!”聞推官怒喝。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吳蒙拖著哭腔連連磕頭。
“你死不死值什麼?你昨晚為何說宮裡的炭已經備好了?”
“小人本來找見了那庫炭,可今早那庫炭卻又不見了!”
“大人!”一個公差急急趕進來,“稟告大人,小人去了吳蒙說的新曹門外那個場院,裡面果然堆過炭。小人查問看院的三個人,那三人都說,那些炭是寒食深夜,譚力、吳蒙和馮賽三人運過去的。昨晚,又是他們三人帶了幾十個力夫把炭運走了。”
“大膽刁商,連官家都敢欺!先將吳蒙和馮賽各杖二十!”
“大人!冤枉啊!小人絕沒有運走那些炭!”吳蒙大喊起來。
“你既然發現了那些炭,為何不當夜運往宮裡?”
“小人該死,昨晚喝多了酒,一覺睡過去了!”
“那就更該打!來人!杖五十!”
兩個粗壯衙吏將吳蒙拖過去按倒在地,另一個衙吏手執荊杖,照準吳蒙的臀部狠擊下去,吳蒙頓時慘叫起來,他聲音本就粗礪,這時聽著更是刮耳割心,連屋瓦都簌簌震動。馮賽一直沒敢回頭,只聽著這聲音,就已經心顫不已。打到三十杖時,吳蒙的嗓音已經喊啞,到五十杖滿,就只剩牛喘一般的呻吟。馮賽扭頭偷眼一看,吳蒙穿的上等好綾已被抽裂幾道口子,滲出些血來。他正在暗暗驚心,聞推官忽然大聲問道:“馮賽?”
“小人在。大人請容小人細稟——”馮賽一直在急想對策。那個場院的三個看院人之所以謊證,自然已經被買通。昨天我看破各人計謀,雖未點破,卻已觸到祝德實和臧齊的忌諱,兩人記恨在心,才連我也牽扯進去。看來以德報怨不成,只能以直報怨。
於是他正聲言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