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錢去換木材,我母親就用鋼琴彈舞曲,我和我的家庭教師就在旁邊的地板上用力跳舞,然後樓上住的畫家們便帶來了酒和麵包,我們就一起笑著聊到第二天凌晨。熱尼亞,我的母親真是棒極了。即使我想不起父親的樣子,我也並不在意。
阿列克謝就這樣絮絮不休地說著自己的故事,時不時輕輕吻一下葉普蓋尼的臉頰。沒有熱烈的身體接觸,沒有讓人密不透風的親熱,也沒有愉悅到失去神智的羞恥時刻,就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戀人依偎著一起渡過漫漫白日。有那麼一秒鐘,葉普蓋尼覺得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就像是在歲月中緩緩流淌的河流。但是他卻如此清醒地明白,這一趟逃避之旅的終點,並不是巴黎或者其他什麼阿列克謝夢想中的自由城市。他們終將回到熟悉的生活中。那時候,他們又將如何面對這種親密而貼近的關係?或許,他們更應該乾脆利落地親熱、乾脆利落地互相傷害、乾脆利落地分開,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年輕的身體。有慾念已經足夠讓葉普蓋尼覺得可恥和畏懼,而要將自己心靈的一部分也交託給這種瞬息萬變的熱情,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葉普蓋尼看著已經睡倒在自己膝蓋上的阿列克謝。阿列克謝總是這樣,總是能輕易忘記那些劇烈的爭吵和傷害,總是輕易地屈從於一時的慾念和快樂,無憂無慮地像是一切都有了答案。葉普蓋尼想到了伊留什卡說過的話:
人為什麼要生活,如果我們終歸要死去,如果一切都沒有一個標準的回答,我們為什麼要飲酒?為什麼要披上禮服結為伴侶?為什麼要正直?為什麼要忠於心靈?為什麼要前進而不是整日頹靡?為什麼要歌唱?為什麼要寫詩?為什麼要自由?為什麼要溫暖的一切而不是墜入寒冬?
他在阿列克謝身上看不到答案,他只看到越來越多的疑問。他的情人的心靈既廣大到使他迷茫,又狹隘到使他痛苦。阿列克謝就像會灼傷人的太陽,他們的相處是如此不易,就像兩個心靈被一根銳利的針釘在一起,越靠近,越親密,越想獲得慰藉,葉普蓋尼就越難以想象最後拔出的後果。阿列克謝當初玩的那個鮮血淋漓的小把戲,就像是一個可悲的預言。
作者有話要說:
PS:惠特曼的全詩,名字就基得非常坦蕩——《我們兩個小夥子廝纏在一起》
惠特曼偶吧的詩歌真是少一句就少一分氣勢,每一次摘抄都有種“這一刀下去生怕損傷了偶吧的陽剛氣質“的惶恐感——
我們兩個小夥子廝纏在一起, 彼此從來不分離, 在馬路上走來走去,從南到北旅遊不息, 精力充沛,揮著臂膀,抓著手指, 有恃無恐地吃著,喝著,睡覺,相愛,隨意航行,當兵,偷竊,恫嚇,不承認法律,覺得它還不如我們自己, 警告那些守財奴、卑鄙者、牧師,呼吸空氣,飲水,跳舞,在海濱草地, 搶掠城市,蔑視安寧,嘲弄法規,驅逐軟骨頭, 實現我們的襲擊。
第十五章 神域與人間
情人們彷彿在夢中,彼此急切地吸引。
在高高的樹梢上,椋鳥曬得汗涔涔。
睡眼惺忪的時針,懶得在錶盤上旋動。
一日長於百年,擁抱無止無終。
——帕斯捷爾納克《一日長於百年》
葉普蓋尼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旅行。懶散、隨意、漫無目的,可以安靜地看著窗外連線著莫斯科和聖彼得堡的大草原,如何在晨昏之間變換顏色。
他那位熱情似火的旅伴一路上依舊不斷地在飲酒,不斷地找他麻煩,他們在埋怨和氣惱中斷斷續續地親熱,賭氣一樣的互相親吻,彷彿這是結束爭吵的唯一途徑。在冰冷的空氣裡,葉普蓋尼大汗淋漓,馬車外是搖搖欲墜的夕陽,馬車內是帶著濃郁酒精味兒的情人。過去兩年以來,他們熟練於如何激怒和傷害對方,並從中獲得愉悅,結果就是他們練習其他取悅彼此的方式時,都帶著抗爭的意味。在搖搖晃晃間,即使被阿列克謝壓制在馬車的牆壁上,看著年輕情人臉上的傷痕、惱怒的眼睛和急迫的表情,葉普蓋尼也會有種自己並沒有輸掉一切的愉悅感。
葉普蓋尼和阿列克謝到諾夫哥羅德的時候已經是黃昏。
這個古老的城市橫跨在沃爾霍夫河上,碼頭上停靠著落滿雪的船隻,周圍是河流與湖泊縱橫的草原。在白雪與夕陽之間,整個城市像是一枚古老的紋章。
聖索菲亞大教堂已經關上了她的大門,晚禱的人群已經散去,夕陽正在她的五個穹頂上層層隱退,這座氣勢磅礴的拜占庭建築背對著黃昏的光線,白色的山牆像河流一般流淌著。阿列克謝努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