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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部分

俗的、勞碌的、自由活動的世界,而這個世界與先前把她禁錮在其中的精神世界完全相反,在那個精神世界中,她過去最大的安慰就是做禱告。她無法禱告,欲哭無聲,因為塵世的憂慮包圍著她。

繼續留在博古恰羅沃變得危險起來了,從四面八方傳來了法國人已經迫近的訊息,在離博古恰羅沃十五俄裡的一個村莊,有一所莊園已經遭到法國匪兵的搶劫。

醫生堅持要把公爵遷得遠一點;首長派一名官員來見瑪麗亞公爵小姐,勸告她儘可能早點離開。縣警察局長親自來到博古恰羅沃,也同樣堅持這一主張,他說,法國人離此地只有四十俄裡,在各村莊教發傳單,如果公爵小姐不在十五日之前和她父親離開這裡,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負責了。

公爵小姐決定十五日動身。她忙了一整天,從事各項準備,她向所有前來請示的人釋出命令。從十四日深夜,她同往常一樣,在公爵臥病的隔壁的那間屋裡和衣而臥,她醒來好幾次,都聽到了他的哼哼聲和嘟囔聲,床的響聲,吉洪和醫生替他翻身的腳步聲。有好幾次,她靠近門旁細聽,他覺得他的嘟囔聲比平時要大一些,替他翻身的次數更勤。她不能入睡,好幾次她走近房門,側耳傾聽,想進去看看,然而卻不敢進去。雖然他不說話,但是瑪麗亞公爵小姐看得出也知道,他每一次看見她為他擔心的表情就十分不快。她看見他是多麼不滿地避開她有時不由自主地盯在他身上的眼光。她知道,她在夜間這個不尋常的時候進去,一定會惹他生氣。

她從來沒有這樣憐惜,這樣害怕失去他。她回憶起和他在一起的整個一生,在他的每一句話中和每一個行動中都能發現他對她的疼愛。在這些回憶中間,那魔鬼的誘惑——在他死後她怎樣安排她的新的自由的生活的念頭,時時浮現在她的想象之中。她以厭惡的心情驅趕這些念頭。快到早晨的時候,他安靜了下來,她也睡著了。

她醒得很晚,在剛剛醒來時常有的純淨心態清楚地表明,父親的病已經佔據了她的整個身心。她醒來之後,在門外側耳細聽屋裡的情形,她聽見他仍在呼呼哧哧,她嘆息著自言自語道,還是那個樣子。

“應該是什麼樣子呢?我想要他怎麼樣呢?我想要他死去!”她懷著對自己的厭惡心情叫道。

她穿好衣裳,洗完臉,唸完了祈禱詞,然後走到門廓上。門廓前面停著幾輛尚未套馬的大車,人們正在往車上裝東西。

早晨溫暖、陰沉。瑪麗亞公爵小姐站在門廓上,她對自己內心的卑鄙不斷地感到恐懼,在進屋去看父親之前,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

醫生下樓向她走來。

“他今天好些,”醫生說,“我在找您。可以從他所說的話中瞭解點什麼。他的頭腦清醒一點了。我們一道去吧。他正在叫您呢……”

瑪麗亞公爵小姐一聽到這個訊息,她的心一下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的臉色蒼白,為了不致暈倒在地,她倚靠在房門上。正當瑪麗亞公爵小姐整個心靈充滿可怕的罪惡誘惑的時刻去見他,去和他說話,去看他盯住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令人痛苦的高興,而且令人害怕。

“我們去吧。”醫生說。

瑪麗亞公爵小姐走進了房間,來到父親床前。他仰臥著,背靠得很高,他那雙瘦小的、青筋虯結的手平放在被子上面,他的左眼直瞪瞪地盯著,他的右眼歪斜,眉毛和嘴唇一動也不動。他的整個身子變得又瘦又小,很可憐。他的臉顯得乾癟,五官都變得更小了。瑪麗亞公爵小姐走向前去,吻了他的手,他的左手用力握她的手,要她知道,他早就在等她來了。他拉動她的手,他的眼眉和嘴唇忿忿地抽動著。

她惶恐不安地望著他。盡力揣測他想要她做什麼。她換了個姿勢,向前移動了一下身子,以便他的左眼能夠看見她的臉,這時他平靜下來了。一連幾秒鐘他的眼睛都沒有離開她。隨後他的嘴唇和舌頭動了,發出了聲音,他開始說話了,他怯生生地懇求地看著她,顯然他怕她可能聽不懂他所說的話。

瑪麗亞公爵小姐集中全部精力凝視著他。看見他使出可笑的力氣轉動舌頭,瑪麗亞公爵小姐垂下眼簾,勉強壓制住上升到了喉嚨的嗚咽聲。他說了一句什麼話,又重複著說了好幾次。瑪麗亞公爵小姐聽不懂;她力圖猜出他在說什麼,並且疑問地重複他發出的聲音。

“嗬嗬——波依……波依……”他重複了若干次……

無論怎樣也不能弄明白這些話。醫生以為他猜明白了這些話,他問道:“公爵小姐害怕嗎?”他搖了搖頭表示否認,他又重複發出同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