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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部分

回沒有聽清楚,於是向皮埃爾重問沒有聽清的詞。從安德烈公爵眼睛裡閃耀的特殊的光輝、從他的緘默當中,皮埃爾看出他說的話不是毫無裨益的,安德烈公爵不會再打斷他的話,不會再嘲笑他的言論了。

他們駛近洪水氾濫的河邊,在安置馬車和馬匹的當兒,他們登上渡船。

安德烈公爵把臂肘撐在欄杆上,向那夕陽映照得閃閃發亮的泛出河岸的水面一聲不響地張望。

“喂,您對這樁事是怎麼想的?”皮埃爾問,“您為什麼不吭一聲啊?”

“我想什麼啊?我聽你說話。這一切都是對的,”安德烈公爵說,“但是你對我說:加入我們的兄弟會,我們就會給你指明生活的目的和人的使命以及統治世界的規律。我們究竟是誰呢?是人們。為什麼你們洞悉一切呢?為什麼我一個人看不見你們看見的東西?你們看見地球上的真與善的王國,而我卻看不見它。”

皮埃爾打斷他的話。

“您相信來生嗎?”他問道。

“相信來生嗎?”安德烈公爵重複地說,但是皮埃爾不讓他有時間來回答,他把他重複這句話看成是否定的表示,況且他知道安德烈公爵以前就有無神論的見解。

“您說您沒法看見地球上的真與善的王國,我也未曾看見它,如果把我們的生命看成是一切的終極,那是沒法看見它的。在·地·球·上,正是在這個地球上(皮埃爾指著田野)沒有真理——一切都是虛偽與邪惡,但是在宇宙中,在整個宇宙中卻有真理的王國,現在我們是地球的兒女,就永恆而論,我們是整個宇宙的兒女。難道我心中感覺不到,我是這個龐大的和諧的整體的一部分嗎?難道我感覺不到我是在這體現上帝的無數多的生物中(您可以隨心所欲,認為上帝是至高無上的力量),從最低階生物轉變為最高階生物中間的一個環節,一個梯級嗎?如果我看見,清楚地看見植物向人演變的這個階梯,為什麼我還要假定這個階梯從我處忽然中斷,而不是通向更遠更遠的地方呢?我覺得,就像宇宙間沒有什麼會消逝一樣,我不僅現在不會消失,而且在過去和未來也是永遠存在的。我覺得,除我而外,神靈存在於我的上空,真理存在於這個宇宙之中。”

“是的,這就是赫爾德①的學說,”安德烈公爵說,“可是,我的心肝,不是這個能使我信服,而是生與死,這就是使我信服的事實。你看見一個你認為可貴的、與你聯絡在一起的人,你在他面前犯有過錯,希望能夠證實自己無罪(安德烈公爵的嗓音顫抖了一下,把臉轉過去),這個人忽然感到痛苦,遭受折磨,不再存在了……為什麼?得不到答案,這是不可能的!我深信,答案是存在的……就是這件事才使我信服,就是這件事使我信服了。”安德烈公爵說。

①約翰·戈特弗裡德·赫爾德(1714~1803),18世紀德意志資產階級啟蒙運動時期的一大思想家。

“是啊,是啊,”皮埃爾說,“難道這不就是我所說的麼?”

“不,我只是說,使我相信來生之必要性的,不是論據,而是如下的例項,當你和某人手牽手在生活領域裡前進時,這個人忽然在那裡消失了,在烏有之地消失了,而你自己卻在這深淵前面停步了,然後你朝那裡張望。我於是望了一眼……”

“啊,那又怎麼樣呢?您是否知道有一個那裡,有某人存在?那裡就是來生,某人就是上帝。”

安德烈公爵沒有去回答。四輪馬車和馬匹早已登上了彼岸,把馬套上車了,夕陽已經西沉了一半,薄暮的寒氣襲來,擺渡口上的水窪覆蓋著點綴有星星的薄冰,使僕人、馬車伕、渡船伕覺得驚奇的是,皮埃爾和安德烈還站在渡船上聊天。

“假如有上帝,有來生,那麼就會有真理和美德,人的至高無上的幸福乃在於竭力追求真理和美德。要活下去,要愛,要有信仰,”皮埃爾說,“我們不僅是今天在這一小片土地上生活,而且曾經生活過,將來要永恆地在那裡,在一切領域裡(他指指天上)生活。”

安德烈公爵用臂肘撐著渡船的欄杆,棲在那裡,傾聽皮埃爾講話,目不轉睛地望著一輪夕陽的紅光映照在泛出河岸的湛藍的水面。皮埃爾沉默不言。四下裡一片寂然。渡船早已靠岸了,只有波浪拍打著船底,發出微弱的響聲。安德烈公爵彷彿覺得,水浪的拍擊聲正在附和皮埃爾說話:“老實說,你相信這一點吧。”

安德烈公爵嘆了一口氣,用童稚的、溫柔的、閃閃發亮的目光望了望皮埃爾的通紅的面孔,他情緒激昂,但在那首屈一指的朋友面前還是覺得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