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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為剝削階級份子,成為專政物件,帶著生病的虛弱身子,去幹從未做過的體力活,在寒冬臘月的霪雨中,穿著草鞋踩著泥濘去修堤築壩——即使這樣,他也從不怨天尤人,埋怨環境,記恨他人。看上去懦弱的父親,無論遭受任何磨難,也從不在我們面前表露出他的痛苦和悲傷,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去忍受……每當想起父親的那般情景,我心裡就難受……惟一值得慶幸的是,在他的人生旅途中,始終有一位賢淑溫良,關心體貼他的伴侶——我們的母親,長年累月地和他在一起,互相扶持,相濡以沫,同甘共苦,風雨兼程地度過了這一生。

父親的為人處世,一輩子始終貫穿兩個字,“仁”和“忍”,仁義和忍讓成為他立身之本。我們的曾祖母和祖母在她們的一大群子孫中,最喜歡的就是我父親,她們所看中的,想必也是父親的這一優良品德。

抗日戰爭前,祖母還在世時,很是疼愛自己最小的女兒——我們的小姑姑,臨終時,放心不下小女的未來,考慮到她的歸宿,特地將我們的父母親叫到床前,囑咐他們今後好好照料小姑姑的生活,並且日後為她找一個好的婆家嫁出去。誰知世事難料,不幸的事情接踵而至,祖母去世不久,抗日戰爭爆發,日本鬼子打到了湖南,到處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我們全家人在戰火紛飛中逃難。

在一次日本鬼子掃蕩時,四處燒殺搶掠,我們的小姑姑被窮兇極惡的日本兵用刺刀頂著胸口,差一點丟掉了性命,小姑姑嚇得驚恐萬狀,精神上受到極大的刺激,自此以後,語言行動突然失常,大白天說胡話,手指著蚊帳的頂部,驚慌失措、無比恐懼地喊著:“火!火!”後來,雖然病情稍有好轉,但言行舉止還是處於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狀態,好端瑞的一個人便成了失去獨立生活能力的精神病人。自祖母逝世後,父母親遵照她老人家的託付,盡心竭力照顧小姑姑,二十多年,讓她一直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直到一九六一年自然災害年間患痢疾病故,可憐一生,終身未嫁。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父母親忠實地履行祖母交待的事情,一直將小姑姑作為家庭的一員,責無旁貸地照料她一生,竭盡所能,呵護著這個最小的妹妹。

一九五零年,我們全家住在湘潭縣易俗河的煙塘。那時,解放後進行土地改革,我家因有百多畝田產,被劃為地主成分。抄家時,從我們居住的閣樓裡,搜出兩個裝著貴重物品的蓋籮(湖南的一種竹編上漆傢俱,腰子形狀,籮筐大小,有蓋,上下兩層,盛器物用),放在我們家的天井中,土改工作人員站在旁邊,一邊清點物品,逐個驗收,一邊登記在冊。

當蓋籮掀開時,我正好奇地站在最前面,七歲的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從未看見過如此多的財寶,兩隻蓋籮裡,裝著滿滿的手鐲、頭簪、戒指、項鍊等各式各樣的金銀首飾,下層則裝著些珠寶玉器,還有小巧玲瓏的金元寶,黃澄澄,金燦燦的,在陽光下直晃眼晴。後來,我才知道,這些財物,全是祖母臨終前,囑託父母親留給小姑姑以後出嫁時作陪嫁用的。在我們家,已經存放十幾年了,居然絲毫未動。

今天想起這件事,仍然使我心情激盪,久久難以平靜。

從抗日戰爭到全國解放,這段長長的動盪歲月中,可以想像,在那種兵荒馬亂,戰爭連綿,生命都很難保障的日子裡,要完好無損地儲存這筆價值不菲的財富,需要操多大的心,費多大的勁,擔多大的風險!

更讓人感動的是,解放前的幾年,那時我家名義上還有祖上留下的一百多畝的田產,但戰亂和天災的影響,收成很差,我們父母親又不忍心讓佃戶雪上加霜,因此寧肯自己過得緊一些,也不願逼迫佃戶交租,能收一點算一點,收不到的情況也常見。全家十一口人的生活幾乎全靠僱工自耕二十畝田來維持。那時家裡的伙食並不好,平日裡見不到葷,大概一個月才打一次牙祭(湖南話,指吃肉食),只有在插秧丶扮禾(收割稻子)、端午、中秋、春節幾個大的活動和節日裡才改善伙食。當時,我們兄弟姊妹上大學、中學、小學,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因為讀大學和讀中學的哥哥姐姐大多住讀,每年開學前總要東挪西借,好不容易才能湊齊學費,以至,連父親看病的錢都沒有了。父親常常苦笑著解嘲:“欠人家的債還可以躲一躲,欠你們的債是躲也躲不脫的。”在如此窘迫的情形下,為何父親那樣死板地苦苦持撐?難道,不可以靈活一些,動用一點親妹妹的財產,貼補一下家用,繳納我們的部分學費,或者給他自已看看病,治療一下,這總應該吧!何況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的小姑姑,也決不會反對的。可是,仁義的父親,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