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挺起了關節不良的脊樑,並且用一種謙遜的英雄姿態在胸前叉起了兩隻胳膊。
那幾個普魯士人低聲談了好半天。其中有一個上尉,他也在上一個月有一個兒子陣亡,這時,他替這個志氣高尚的窮漢辯護。
於是團長站起來走到米龍老爹身邊,並且低聲向他說:“聽明白,老頭兒,也許有個法子救您性命,就是要……”
但是那老翁絕不細聽,向著戰勝的軍官豎直了兩隻眼睛,這時候,一陣微風攪動了他頭顱上的那些稀少的頭髮,他那副帶著刀傷的瘦臉兒突然大起收縮顯出一幅怕人的難看樣子,他終於鼓起了他的胸膛,向那普魯士人劈面唾了一些唾沫。
團長呆了,揚起一隻手,而那漢子又向他臉上唾了第二次。
所有的軍官都站起了,並且同時喊出了好些道命令。
不到一分鐘,那個始終安閒自在的老翁被人推到了牆邊,那時候他才向著他的長子約翰,他的兒媳婦和他的兩個孫子微笑了一陣,他們都惶惑萬分地望著他,他終於立刻被人槍決了。
'14'珠寶
自從郎丹先生在他的副科長家裡的晚會上遇見了那個青年女子,他就墮入了情網。
那是一個去世好幾年的外省稅務局長的女兒。父親死後,她和母親到了巴黎,母親時常到本區幾個資產階級人家往來,目的是要給年輕女兒找配偶。
母女倆都是貧窮而可敬的,安靜而溫和的。那年輕女兒像是一位賢妻良母的典範,明哲的青年男子是夢想把自己的生活託付給這種典型人物的。她那種帶著含羞意味的美,具有一種安琪兒式的純潔風韻,那陣絕不離開嘴角的無從察覺的微笑彷彿是她心絃上的一種反射。
大家全讚美她。凡是認識她的人都不住地重複說:“將來娶她的那一個真有福氣。我們找不出更好的了。”
郎丹先生當時是內政部的一個主任科員,每年的薪水是三千五百金法郎,他向她求婚,娶了她。
最初和她在一塊兒,他過著一種令人難於相信的幸福生活。她用一種那般巧妙的經濟手腕治家,兩個人好像過得很闊氣。她對待丈夫的注意,細心,體貼,真是罕有的;並且她本身的誘惑力非常之大,以至於在他倆相遇6年之後,他之愛她更甚於初期。
他僅僅責備她兩個缺點:愛看戲和愛假的珠寶。
她的女朋友們(她認識三五個小官兒的妻子)隨時替她找得到包廂去看流行的戲,甚或去看那些初次上演的戲;而她呢,不管好歹總要拉著丈夫同去散心,不過他在整天工作之後,這類的散心事是教他駭然感到疲乏的。於是他央求她跟著熟識的太太們去看戲並且由她們送她回家。她認為這種辦法不大相宜,經過長久的時間不肯讓步。末了她由於體恤才答應了他,他因此對她十分感激。
誰知這種看戲的興趣,不久就在她身上產生了裝飾的需要。她的服裝固然始終是簡單的,真是具有風雅的趣味的,不過究竟樸素;而她的幽嫻的媚態,她的不可抵抗的、謙遜的和微笑的媚態,彷彿由於她那些裙袍上的簡潔獲得一種新的丰姿,但是她養成了習慣,愛給自己掛上一雙假充金剛鑽的大顆兒萊茵石的耳環,並且佩上人造珍珠的項圈,人造黃金的鐲子,嵌著冒充寶石的五彩玻璃片兒的押發圓梳。
這種戀戀於浮光的愛好引起了丈夫的不滿,他時常說:“親愛的,一個人在沒有方法為自己購買種種真的珠寶的時候,那麼只能靠著自己的美貌和媚態來做裝飾了,這是舉世無雙的珍品。”
但是她從容地微笑著說:“你教我怎樣?我愛的是這個。這是我的毛病。我明明知道你有理由,不過人是改變不了本性的。我當然更愛真的珠寶,我!”
於是她拿著珍珠軟項圈在手指頭兒之間轉動,又教寶石稜角間的小切面射出回光,一面不斷地說:“趕緊瞧吧,這製造得真好。簡直就像真的。”
他在微笑中高聲說:“你真有波希米女人的風趣。”
偶爾到晚上,他倆坐在火爐角兒上相伴的時候,她就在他倆喝茶的桌子上擺出她那隻收藏郎丹先生所謂“劣貨”的小羊皮匣子來;接著她用熱烈的專心態度來著手細看那些人造的珠寶,儼然是玩味著什麼秘密而深刻的享受;末了她固執地把一個軟項圈繞在她丈夫的脖子上,隨即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一面嚷著:“你的樣子真滑稽!”後來撲到了他的懷裡,並且興奮過度地吻著他。
某一個冬天夜裡,她到大歌劇院看戲,回家的時候她凍得渾身發抖。
第二天,她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