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礙於在群臣面前,又是廷對,強忍著沒有發作,就讓她說下去。
楚方玉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大談道,歷史上裂土分封,各王都要建城池、設百官、養軍隊、收賦稅,實際是國中之國,不利於中央集權。皇上不要以為都是自己的骨肉,會相敬如賓。皇室之中,諸王多不是一母所生,即使是同父同母,一生下來就有各自的奶孃、奴僕、老師,加上外戚,各自形成一個獨立的圈子,底下的人各為其主,都希望自己的主子承繼大統,於是就會失控,尾大不掉,人人覬覦皇位,就會演出一幕幕血腥的火併。漢代的七王之亂,晉朝的八王之亂,不就是昨天的事嗎?皇上分封諸王,看上去是愛護他們,其結果是害了他們,也害了自己,害了自己苦心孤詣建立起來的國家,等到明白過來時,一切都晚了。
在劉基聽來,這是足以振聾發聵的真知灼見,看得這麼深遠的人本來就是鳳毛麟角,敢於直言的人,就更是少而又少了。他很佩服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才子,卻也為他捏了一把汗。朱元璋會容許她這樣肆無忌憚地向他的權威挑戰嗎?
朱元璋終於到了忍耐的極限,勃然暴怒地拍案而起,指著楚方玉說:“你這狂徒,分明是來離間我骨肉。來人啊,給朕拿下,打入死牢!”
所有的喜慶氣氛全都打破了,大殿上死靜,人們的喘氣聲都清晰可聞。
楚方玉一聽,反倒冷笑起來,絲毫不懼。
朱元璋更氣了,認為這是對皇權的輕侮,他怒道:“你還敢嘲弄朕!”他把屏風上掛著的劍抽下來,拔劍出鞘,衝過去突然架到了楚方玉頸上。
群臣大驚,屏息不敢出聲。
劉基不得不出來講話了,他勸皇上息怒,說楚方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說話不知輕重,但還是一片好心。可拉下去打五十大板,革除二甲頭名傳臚也就是了。
宋濂也出來講情,今天是皇上登極以來第一次取士大典,如因進士對策而殺人,傳出去不好。
朱元璋這才收回了劍,也冷靜多了,但仍是氣難消,意難平,執意將他先押入大牢,若不是今天是好日子,他說不定要親手殺他,以解心頭之恨。
被武士擁下殿去的楚方玉說,什麼開明納諫,什麼禮賢下士,全是假的,連聽聽逆耳忠言的勇氣都沒有,她說朱元璋罷黜孟子是怕百姓,連唐太宗“民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都不懂,還要學秦皇、漢祖、唐太宗嗎?笑談而已。
這是進一步挑戰,群臣嚇得捂耳朵。朱元璋只裝聽不見,可心裡卻免不了受到巨大震動。
朱元璋手中的劍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說:“朕頭疼,改天吧。”說著自己從後面走了。好多大臣從麻木和驚恐中醒過來,有甩了一把汗的,有長出一口氣的,都爭相逃命似的出殿。
劉三吾、李醒芳等人正在巨大的金鼎前走動、閒聊,猛聽一陣雜沓腳步聲,望臺階上一看,武士押著楚方玉正往下走,隨後大臣們潮湧一般出來,作鳥獸散。
劉三吾問:“這是怎麼了?方才咱們還說楚方兄才氣橫溢,怎麼轉眼間成了罪囚?”
李醒芳沒心思聽他嘮叨,不顧一切地追上去,大叫:“方玉!楚方玉你怎麼了?”一邊喊一邊墮淚。越是怕她出事,真的就出了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楚方玉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你看,這就是想要功名的下場!”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李醒芳說,“你到底因為什麼得罪了皇上?”
“走開!”武士們不客氣地攔住了他,楚方玉被強行押走了。
朱元璋一個人關在皇上的書房奉先殿裡,情緒極壞地走來走去。他沒想到小小的楚方會這樣膽大包天地指斥朝政,會這樣不給他在文武百官面前留點尊嚴。他此時沒有心思去琢磨楚方玉的建言有無道理,他受不了那狂傲不羈的挑戰,他不能輸給一個黃毛小子,氣勢上就不能輸。一想到殿上被他數落得那麼狼狽,這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
馬秀英得到訊息,借送新茶的名義來安慰他。
馬秀英勸皇上犯不上生這麼大的氣。再說了,人家未必不是一番好意,歷史上的事,有時也是前車之鑑啊。
朱元璋絕不能放過他,他如此惡語中傷,是唯恐天下不亂,這樣的亂臣賊子定不能饒。他告訴皇后,也不用對誰都說好話,惡人他來當,行了吧?
馬秀英頓時被噎住,啞口無言。
管事太監進來奏告,說大將軍藍玉求見,已在御花園等候多時了。朱元璋這才想起這件事來,穩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