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水待她拜了幾拜,便對院門外的黑影輕拍了一下手掌。他的那個隨侍太監捧著一把古琴走進來了,遞給了楊金水,轉身又走了出去。
楊金水把古琴遞向芸娘:“最後為他彈唱一曲吧,就唱他送你的那幾句話,讓他知道我該做的都做了。”
芸娘依然跪著,接過古琴擺在地上,從懷裡慢慢掏出了沈一石那張書箋,藉著紙錢燃起的火光最後看了一眼沈一石寫的那幾句話,輕輕將那張書箋放到了燃著的紙錢上,那張書箋也立刻燃燒起來。
叮咚一聲,芸娘撥動了琴絃,用《廣陵散》中那段應該彈角音的樂段,嚥了一口淚,輕唱起來:“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歸邙山…”唱到這裡她哽咽了,再也唱不下去。
那張書箋在紙錢上已經燒白了,卻仍然是一張整齊的書箋形狀!
突然一陣微風,那張已成白色紙燼的書箋竟被微風吹得飄了起來!
“行了。”楊金水望著那張飄起的紙燼,突然覺得一陣寒意襲來,聲音都顫了,“他已經聽見了。”
芸娘這時反倒毫無懼意,含淚的服怔怔地望著那張紙燼慢慢又飄了下來,化成無數碎片。
楊金水過來拉起了芸娘:“心到了,他會保佑你的。走吧。明天還要趕長路呢。”
芸娘抱著那把琴慢慢站了起來。
杭州知府衙門後堂
兩把椅子搬得相距不到兩尺,高翰文和海瑞對面坐著,兩個人神情都十分沉重。
高翰文:“不能留下墨跡,我慢慢背,剛峰兄用心記住就是。”
海瑞閉上了眼:“請說,我能記住。”
高翰文憑記憶慢慢背誦開來:“嘉靖三十九年五月,新絲上市,六月,南京、蘇州江南織造局趕織上等絲綢十萬匹,全數解送內廷針工局。嘉靖三十九年七月,應天布政使衙門、浙江布政使衙門遵上諭,以兩省稅銀購買上等絲綢五萬匹中等絲綢十萬匹,和淞江上等印花棉布十萬匹,解送北京工部,以備皇上賞賜藩王官員和外藩使臣。
嘉靖三十九年十月,南京、蘇州、江南織造局同西域商人商談二十萬匹絲綢貿易,摺合現銀二百二十萬兩,悉數解送內廷司鑰庫。注:無需向戶部人賬。“
聽到這裡,海瑞的眼睛倏地睜開了:“這是你親眼看到的?”
高翰文肅穆地點了點頭:“全是沈一石賬上記的。還有,剛峰兄一定要記住。”
海瑞不再閉眼:“請說,我記。”
高翰文繼續背誦:“嘉靖四十年二月,接司禮監轉上諭,該年應天浙江所產絲綢應貿與西洋諸商,上年所存十二萬匹絲綢悉數封存,待今年新產絲綢湊足五十萬匹,所獲白銀著押解戶部以補虧空。三月,又接司禮監轉上諭,將上年封存之十二萬匹絲綢特解十萬匹火速押運北京,賞裕王妃李侯家。”背到這裡,高翰文停住了。
一陣沉默。
海瑞:“沒有了?”
高翰文:“他就給我看了這些賬目。”
海瑞站了起來:“家國不分!朝廷不分!官場之貪墨皆始於內廷!”
高翰文:“沈一石經營江南織造局二十年,其中不知還有多少不可告人者!剛峰兄,你是裕王爺看好的人,有朝一日整頓朝綱整頓官場你義不容辭!”
海瑞:“你準備什麼時候去見錦衣衛請罪,”
高翰文:“見到了你,告訴了你這些事情,天一亮我就可以走了。”
沉默了片刻,海瑞突然問遭:“胡部堂還跟你說了什麼?”
高翰文一怔:“你為什麼突然問起胡部堂?”
海瑞:“你剛從胡部堂大營來,請罪之舉除了他還有誰會教你這樣做。”
高翰文定定地望著海瑞,良久才十分感慨地嘆了一口氣:“胡部堂說我不是做官的人。現在我更是相信了。剛峰兄,就憑你剛才那句話,我也知道,大明朝的官員只有你和胡部堂這樣的人才堪勝任!”
海瑞也深深地望著高翰文:“我也不是做官的人!但憑天理良知,能為這個朝廷,
能為大明的百姓爭一分是一分罷了。哪一天不能爭了,我也會回老家去,獨善其身。“
高翰文的眼中盈出了淚花:“哪一天剛峰兄也不做官了,我就來找你。”
海瑞搖了搖頭:“我那個地方是天涯海角,太熱,你過不習慣。再說你喜歡的那些我都不會。還是互寄遙思吧。”
高翰文:“我會來找你的。”
海瑞望著他:“你硬是來了,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