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星光點點。一百零八盞燈籠光的照耀下,大殿石階前正中蹕道上擺著皇上那乘三十二抬龍輿,三十二名抬輿太監單腿跪候在各自的轎杆下。
龍輿的左側,列著手執法器的朝天觀觀主和一應道眾。
龍輿的右側,列著手執法器的玄都觀觀主和一應道眾。
徐階則率領六部九卿堂官跪候在大殿的石階上,所有的目光都靜靜地望著洞開的玉熙宮殿門。
燈火通明的玉熙宮大殿的正中擺著一座好大的銅壺滴漏。
如此靜寂,大銅壺的滴漏聲清晰可聞。
玉熙宮大殿內
大殿的各個方位上都站著捧執御物屏息靜候的太監。
只有一個人這時在大殿裡走動,雖然步伐極輕,氣勢依然逼人,這便是陳洪。但見他一會兒步到通精舍的那道大門口聽一下里邊的響動,一會兒步到那座大銅壺前看一眼慢慢上浮的刻木,如此往返,片刻不停。這就使得跪在門外那些內閣大員和六部九卿堂官身影矮銼,突兀得陳洪一人飛揚。
鏡頭透過陳洪往來踱步的下半身空隙中照過去:徐階跪在正中兩目低垂,李春芳跪在徐階左側微閉著眼睛,趙貞吉跪在李春芳的身邊兩眼望著自己的鼻尖。
只有一雙目光閃出厭惡鄙夷之色,暗中盯著陳洪往返飛揚的身影,那便是跪在徐階右側的高拱。
陳洪終於走到那座大銅壺滴漏前停下了,側著頭望著那塊刻木。
匭外音:“殿內殿外這時都在等著酉時末刻的到來,等著精臺裡嘉靖帝敲響那一聲銅磬。彼時,景陽鍾便將敲響一百零八下,朝天觀、玄都觀的道眾都將齊奏仙樂,然後銃炮齊鳴,整個北京城都將聽到,當今聖上龍駕騰遷了。”
玉熙宮精舍內
這裡也安放了一座銅壺滴漏,黃錦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銅壺邊緊盯著上浮的木刻,目光一刻也不敢移開。
嘉靖換上了那件繡有五千言《道德經》的道袍,頭上依然束著發,只繫著一根玄色的綢帶,盤腿坐在蒲團上,正看著手中一道賀表。
一頂偌大的香草冠靜靜地擺在他身邊左側的茶几上,那座銅磐擺在他身邊右側的紫檀木架上。十幾道已經看過的賀表疊擺在他身前矮几的右側。
嘉靖看完了手中那道賀表,往矮几右側那疊已看過的賀表上一扔,目光射向了矮几左側剩下的最後一道賀表,卻不再拿它,突然問道:“賀表全在這裡了?”
黃錦目光本盯著木刻,這時連忙轉過頭來答道:“回主子,全在這裡了。”
“再沒有了?”嘉靖問這句時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黃錦其實早就等著他問這句話,也早就擔心他問這句話,還是按照事先跟徐階商量好的口徑答道:“奴才糊塗,惦記著吉時起駕,竟把這個事忘了。徐閣老送賀表來時便叫奴才轉奏皇上,因擔心每個官員都上一道賀表太過勞累聖上,因此只叫六部九卿部衙各上一道賀表,既不使主子太勞累,也轉達了我大明所有臣民對主子的忠愛之心。”
嘉靖笑了,笑得好陰森:“每個官員上一道奏疏不怕勞累了朕,每個官員上一道賀表倒怕勞累了朕?無非是看朕蓋了幾座屋子,在心裡罵朕,不願意上賀表罷了。黃錦,徐階用這個話來蒙朕,你也跟著蒙朕?”
黃錦立刻跪下了:“主子!主子足天下的君父,君父有了安居之所,天下的臣民只有歡喜的道理,怎會如此沒有天良。大吉大喜的日子,臣子和奴才們都歡喜著呢,主子是仙佛降世,應該生大歡喜心才是。”
嘉靖眼裡哪有半點歡喜的神色,本想再駁斥他,見他滿目乞求的神色,便不再看他,將目光轉向精舍裡面那道門,穿過正對著那道門洞開的東牆視窗,望向遠方天際閃爍的星斗,突然喃喃地顧自念起了詩句:…安得廣廈千萬問,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現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黃錦大驚失色:“主子,大吉的日子,主子萬萬不可…”
“閉嘴!”嘉靖已經閉上了眼睛。
黃錦只得閉上了嘴。
嘉靖這時睛光內視,慢慢地,他的印堂內出現了一點白光。接著,他將那點白光從印堂穴放了出去。那點白光使地離開了他的軀體,射向了西苑禁門的夜空,停在那裡。這時,那點白光變成了他的目光:臘月二十七西苑禁門外百官上疏的場景浮現了出來,提刑司、鎮撫司鞭杖齊揮,百官慘呼嚎叫的場景浮現了出來。
那點白光刷地一下又射到了一片屋脊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