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的浪潮在我的河床裡奔騰起伏,把我的成年歲月變成了一道動盪不寧的急流。
而現在,我又重歸於平靜了。不過,這是跌宕之後的平靜。在經歷了許多衝撞和曲折之後,我的生命之河彷彿終於來到一處開闊的谷地,匯蓄成了一片浩渺的湖泊。我曾經流連於阿爾卑斯山麓的湖畔,看雪山、白雲和森林的倒影伸展在蔚藍的神秘之中。我知道,湖中的水仍在流轉,是湖的深邃才使得湖面寂靜如鏡。
我的日子真的很安靜。每天,我在家裡讀書和寫作,外面各種熱鬧的圈子和聚會都和我無關。我和妻子女兒一起品嚐著普通的人間親情,外面各種尋歡作樂的場所和玩意也都和我無關。我對這樣過日子很滿意,因為我的心境也是安靜的。
也許,每一個人在生命中的某個階段是需要某種熱鬧的。那時候,飽漲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為自己尋找一條河道,確定一個流向。但是,一個人不能永遠停留在這個階段。托爾斯泰如此自述:〃隨著年歲增長,我的生命越來越精神化了。〃人們或許會把這解釋為衰老的徵兆,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即使在老年時,托爾斯泰也比所有的同齡人、甚至比許多年輕人更充滿生命力。毋寧說,惟有強大的生命才能逐步朝精神化的方向發展。
現在我覺得,人生最好的境界是豐富的安靜。安靜,是因為擺脫了外界虛名浮利的誘惑。豐富,是因為擁有了內在精神世界的寶藏。泰戈爾曾說:外在世界的運動無窮無盡,證明了其中沒有我們可以達到的目標,目標只能在別處,即在精神的內在世界裡。〃在那裡,我們最為深切地渴望的,乃是在成就之上的安寧。在那裡,我們遇見我們的上帝。〃他接著說明:〃上帝就是靈魂裡永遠在休息的情愛。〃他所說的情愛應是廣義的,指創造的成就,精神的富有,博大的愛心,而這一切都超越於俗世的爭鬥,處在永久和平之中。這種境界,正是豐富的安靜之極致。
我並不完全排斥熱鬧,熱鬧也可以是有內容的。但是,熱鬧總歸是外部活動的特徵,而任何外部活動倘若沒有一種精神追求為其動力,沒有一種精神價值為其目標,那麼,不管表面上多麼轟轟烈烈,有聲有色,本質上必定是貧乏和空虛的。我對一切太喧囂的事業和一切太張揚的感情都心存懷疑,它們總是使我想起莎士比亞對生命的嘲諷:〃充滿了聲音和狂熱,裡面空無一物。〃
2002�6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在今日市場經濟的環境中,國人普遍為誠信的缺乏而感到苦惱。商界中的人對此似乎尤有切膚之痛,前不久央視一個節目組向百名企業家髮捲調查,徵詢對〃當今最缺失的是什麼〃問題的看法,答案就集中在誠信和信任上面。其實,消費者是這一弊端的最大和最終受害者,只因處於弱勢,他們的委屈常常無處訴說罷了。
如此看來,誠信的缺失……以及隨之而來的信任的缺失……已是一個公認的事實。這就提出
了一個問題:我們是否曾經擁有誠信,如果曾經擁有,又是在什麼時候缺失掉的?
翻閱一下嚴復的文章,我們便可以知道,至少在一百年前我們還並不擁有,當時他已經在為中國人的〃流於巧偽〃而大感苦惱了。所謂巧偽,就是在互相打交道時鬥心眼,玩伎倆,佔便宜。凡約定的事情,只要違背了能夠獲利,就會有人盤算讓別人去遵守,自己偷偷違背,獨獲其利,而別人往往也如此盤算,結果無人遵守約定。他舉例說:書生決定罷考,〃已而有賤丈夫焉,默計他人皆不應試,而我一人獨往,則利歸我矣,乃不期然而俱應試如故〃;商人決定統一行動,〃乃又有賤丈夫焉,默計他人如彼,而我陰如此,則利歸我矣,乃不期然而行之不齊如故〃。(《論中國之阻力與離心力》)對撒謊的態度也是一例:〃今者五洲之宗教國俗,皆以誑語為人倫大詬,被其稱者,終身恥之。〃惟獨我們反而〃以誑為能,以信為拙〃,把矇騙成功視為有能力,把誠實視為無能。(《法意》按語)
今天讀到這些描述,我們仍不免汗顏,會覺得嚴復彷彿是針對現在寫的一樣。一百年前的中國與今天還有一個相似之處,便是國門開放,西方的制度和思想開始大規模進來。那麼,誠信的缺失是否由此導致的呢?嚴復不這麼看,他認為,洋務運動引入的總署、船政、招商局、製造局、海軍、礦務、學堂、鐵道等等都是西洋的〃至美之制〃,但一進到中國就〃遷地弗良,若存若亡,輒有淮橘為枳之嘆〃。比如說公司,在西洋是發揮了巨大效能的經濟組織形式,可是在中國即使二人辦一個公司也要相互欺騙。(《原強》)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