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吃得很快,話不多,也顧不得招呼客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布簾吸引住了。也難怪,讓他焦心的事也真夠多的。給楊真換完藥後還得喂她吃飯——她的一條胳膊腫得已無法彎曲。喂完人後還得喂貓。那貓現在可是楊真唯一的夥伴了,她疼它就如兒子,寧願自己不吃也不能讓黃黃受到委屈。這件事東海是不敢怠慢的。他倆(楊真和她的貓)
吃喝以後還得大小便,這自然也是東海份內的事。
由於主人愁眉不展,飯桌上的氣氛沉悶起來。老保姆垂手而立,如驚弓之鳥。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貓尿的酸臭。另外這裡面還有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東西使我坐立不安。
飯吃好了,坐的椅子向後撤。王玉去水池旁洗了臉,完了問毛巾掛在哪裡?我就對她說:“你不住這兒。我那兒地方大,你跟我去演武二村。”王玉就又將毛巾牙刷香波等一套東西放回塑膠袋。我起身背上王玉的揹包,對東海說:“那我們就過去了。”
東海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竭力挽留王玉,堅持說他家裡好住,比我那裡方便。可我們還是堅持走了。
我和王玉來到外面,就像從監獄中逃脫出來一樣感到非常地自由。由於自由的晚風、自由的夏夜、自由的街道和燈光,我感到我們比初見面時親近了許多。我推著車,和她並肩走在馬路上。雖說我可以騎車帶上她,可我們中並沒有人提出來。我們就這麼走著,一直走到了我的住處。飛逝的五十分鐘裡,我反覆體會自己的心情:多麼地坦然和放鬆。
由於朱浩的存在,我和朱浩的淵源關係,王玉和我之間是不會發生任何事情的。她不過是朋友的女人,我要好好地對待她。
你知道,離婚以後還從來沒有以如此放鬆的心情對待過一個女人。我總是抱著明顯的目的,而那卑劣的目的又總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要麼我就拒絕與任何女人交往,要麼我就無端地緊張。我幾乎都懷疑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和可能了。回到演武二村,我把我的苦衷告訴了王玉。絲毫也沒有挑逗的意思,我只是為自己剛剛獲得的最佳狀態而興奮。要是把這種輕鬆的狀態運用到別的女孩身上,那一定是會大獲成功的。我發現了自己極大的潛力。
我和王玉的話題自然涉及到朱浩,而且主要就是朱浩。王玉這次去濟南似乎不太順利,兩個人似乎有點不歡而散的意思。我問:“本來不是說好兩人一塊兒來的嗎?”王玉說她也不知道,朱浩臨時變了卦,說不來了。他倒是主張王玉先別急著回南寧。朱浩讓她一個人來見我,讓我領著她在許城轉轉、散散心。我聽了一愣,難道他們已經到了散散心的地步了?
“說是讓我來找你,又不給我你的地址。最後幾天他整個不見了,搬到辦公室裡去住了。他們廠的大門我又進不去,這才給東海發了一份電報——他的地址還是三年前在南寧時給我留的,也不知道對不對。”我就把那個黑裙女的笑話講給王玉聽,她又說:“我雖然給東海發的電報,心裡想著的還是你來接。我們不是沒有見過面嗎?所以就署了個黑裙子。”
後來我們分別洗了澡。王玉換上睡裙、拖鞋從衛生間裡出來。
我們席地而坐,又談了一會兒。對待王玉我就像對待一個久違了的老朋友一樣,要不是考慮到她旅途勞頓,照例是應該聊一個通宵的。考慮到她是一個女人,我就適可而止了。我把自己的床讓給王玉睡(這屬於我的待客之道),那裡的條件比另一個房間裡的另一張床要好一些。我整理出一套較好的臥具(包括枕頭、席子和線毯)運過去,自己用挑撿後剩下的。電風扇和電蚊香都給了王玉,我用摺扇和冒煙的蚊香。對待王玉一如對待我的朋友朱浩,雖然他們的關係看來已經了結了。
這是第一夜。
一九八七年
那是一趟西寧始發的過路夜車。我們的兩張硬臥車票中有一張是下鋪,於是就坐下來先喝啤酒。當時已近十點,火車正穿過西部若干荒涼的地區,窗外一片漆黑——貼近車窗可以看見自己的面孔。夏天日長,太陽其實剛落不久,可車廂裡已是一片鼾聲鼻息了。我和朱浩是從蘭州上的車。我們上來以前很多人都在睡覺,車過蘭州的時候甚至都沒有醒。當火車再次移動起來車廂內很快就恢復了安靜。這與登上混亂的始發車的情形是不同的。我和朱浩坐在黑暗中,慢慢習慣了周圍的環境。
一週以前我們有一個機會在蘭州相聚——一傢俬人書店的老闆異想天開要編一本實驗詩集,拉了我和朱浩及上海、廣東的一些詩人去給他擬定名單。結果可想而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眩大家正爭得不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