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湊巧,我大學畢業留校以後見到的第一個講演作家是劉心武先生。在鐘樓的外語系階梯教室,劉心武作了《關於我國當代小說創作及其在國際文壇的影響》的講演。會議是當代文學教研室的卜仲康教授主持的。我印象中,劉心武先生穿的夾克衫,講演時的風度如同我們在後來的“百家講壇”上見到的一樣。聽報告的人很多,連過道都擠滿了人。劉心武剛從聯邦德國、法國等地訪問回來,他的報告自然結合了域外的見聞與觀感。在寫這篇文章時,我在自己工作的筆記本中找到了當時聽報告的記錄。劉心武說:中國是文明古國、禮儀之邦,有引以為豪的燦爛的民族文化和優良傳統。但是,就小說創作,特別是當代小說創作所達到的藝術境界而言,我們與世界先進水平相比還有著一定的距離,被國外翻譯介紹的作品不多,在當代國際文壇的影響還不是很大。他還說,世界是紛繁複雜的,社會生活是豐富多彩的,我們絕不能自以為是,憑主觀想象來臆測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必須正視世界,正視生活,正視自己,冷靜觀察,深入思考。我們的作家必須珍惜今天的大好形勢,為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為祖國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努力創作一些無愧於時代的文學作品來。我現在能夠記得的梗概就這些了。
這是一九八五年的十一月一日,蘇州的秋日和往年一樣美麗。而這一年,中國的文壇則是天翻地覆,後來我們知道,這一年,中國的小說“革命”了。
從我們學校的大門出去,是一條叫十梓街的路,順著這條路走五、六分鐘的樣子就靠近了陸文夫的住所。臨近馬路的蘇州滄浪區實驗小學南面,有一處在蘇州已經算是很高的樓群,那裡面有一套房子,住著陸文夫一家。——這個方位是一個熟悉陸文夫的老師告訴我們的。我們當然不可能貿然造訪,倒希望有哪一天在馬路上走的時候能邂逅散步中的陸文夫。我們見過他的照片,如果遇見,一定會認出他來。但這樣的想法總是落空。 txt小說上傳分享
人琴之戚(4)
終於有一天,我爬上了去陸文夫家的樓梯。一九八三年暑期開學後,我送一篇習作給我的老師範培松教授,請他指正。範老師說,我們一起去看陸文夫吧。我小心翼翼地跟在範老師的後面,敲開了陸文夫家的門。我當時非常慌張,在範老師和陸文夫交談時,我站在客廳裡東張西望,有兩頂書櫥,但書很少。桌上放著一盒香菸,是“琥珀”牌,這是當時很普通的香菸,我們同學偷偷地抽菸,常常是到後校門的小賣部買這種“琥珀”牌香菸。我大概除了叫一聲“陸老師”外,沒有說第二句話。等過了幾年熟悉他之後,他因為患肺氣腫已戒菸,而“琥珀”這個牌子也消失多年了。
一九八四年三月,“陸文夫作品討論會”在蘇州召開。
我以為會見到高曉聲,但他沒有與會。會議開始的時候,有人讀了高曉聲的書面發言《與朋友交》,這篇發言後來發表在一九八五年的《雨花》上。在後來的日子裡,我和陸文夫越來越熟悉,但只在臺下看見過高曉聲先生一次。前年有朋友編輯出版高曉聲小說選,提出用拙作充當序言,我自知文章淺陋,但還是答應了,只是想以此表達二十多年前一個學生在臺下聽高曉聲講課的崇敬之心。高曉聲是一九九九年七月去世的,同年第五期的《收穫》便發表了陸文夫的《又送高曉聲》。我在讀《又送高曉聲》時,想起了高曉聲的《與朋友交》,想到了他們這一代作家的人生、友情和境界。陸文夫說他和高曉聲從相識到永別算起來是四十二年零一個月,而他見到高曉聲的那一天就是發起《探求者》的那一天,一九五七年的六月六日在葉至誠的家裡。一九五七年以後的中國,把太多的磨難給了陸文夫這一代作家,此後“探求者”各奔東西。我無法想象高曉聲、方之和葉至誠他們在“*”後再次相遇的情景,但在一九八四年三月二日,當陸文夫、葉至誠和因為“探求者”案而受牽連的艾煊等幾位一 同出現在學校大禮堂的臺上時,我坐在臺下,已經體味到雲起雲落的歷史況味。
高曉聲出現在我們學校的大禮堂是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四日至七日的某一天晚上。在“艾煊作品學術討論會”召開的空隙,高曉聲和陸文夫聯袂出現在學校大禮堂的臺上。
在一九八年優秀短篇小說的榜上,高曉聲《陳奐生上城》名列前茅。因為“陳奐生系列”,高曉聲在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幾乎是在他還不斷寫著陳奐生時就確定下來的。當時高曉聲的聲望如日中天,很少有人能夠企及。那天高曉聲先生穿著毛線衣,罩一件外套。我在臺下看高曉聲,感覺他就像我們村子上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