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中,可以找到令人驚喜的清新思想,用固定韻腳的字,各行要有自然的層次。猶如在玩縱橫字謎一樣,韻用得輕鬆自然時,其困難正足以增加樂趣。在東坡寫給弟弟最早的和詩之中,東坡已經顯示出他那完美的詩才。他按規定用“泥”和“西”兩字做韻腳,寫出了下列的詩: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趾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這首詩成了東坡詩的佳作。此處“飛鴻”一詞是人心靈的象徵。實際上,本書中提到東坡的行動事故,也只是一個偉大心靈偶然留下的足跡,真正的蘇東坡只是一個心靈,如同一個虛幻的鳥,這個鳥也許直到今天還夢遊於太空星斗之間呢。
鳳翔位於陝西的西部,離渭水不遠。因為陝西為中國文化發源地,整個渭水流域富有古蹟名勝,其名稱都與古代歷史相關。強鄰西夏,位於今之甘肅,時常為患中國,陝西省因而人力財力消耗甚大,故人民生活甚為困苦。蘇東坡到任後第一年內,建了一棟庭園,作為官舍,前有水池,後有亭子,另有一上好花園,種花三十一種。
蘇東坡既已安定下來,判官之職又無繁重公務,他遂得出外遨遊,到南部東部山中游歷,動輒數日。有一次,他因公須到鄰近各地視察,急須結束些懸而未決的罪案。並要盡其可能將甚多囚犯釋放。這件差事對他再適合無比,他於是暢遊太白山和黑水谷一帶的寺院,以及周文王的故里。有時清閒無事,他到西安附近有名的終南山去,去看珍奇的手稿,或是一個朋友珍藏的吳道子畫像。
東坡年富力強,無法安靜下來。這時是他生平第一次獨自生活,只與嬌妻稚子在一起。如今他已然嚐到做官生活的味道,但並不如他夢想的那麼美妙。遠離開京都的騷擾雜亂,在外縣充任判官,副署公文,審問案件,頗使他感覺厭煩無味。有時難免感覺寂寞,但也有時舉杯在手,月影婆娑,又感覺欣喜振奮。
在他還不夠成熟老練之時,他需要妻子的忠言箴勸。蘇夫人在務實際、明利害方面,似乎遠勝過丈夫。她對丈夫非常佩服,她知道自己嫁的是個年輕英俊的詩人。才華過人的詩人和一個平實精明的女人一起生活之時,往往是顯得富有智慧的不是那個詩人丈夫,而是那個平實精明的妻子。在婚姻上所表現的,仍然是男女相輔相成。蘇夫人知道丈夫那坦白直爽甚至有時急躁火爆的性格之後,她覺得倒不須急於向他表示什麼佩服崇拜,還是要多悉心照顧他,才是儘自己身為賢妻的本分。蘇東坡是大事聰明,小事糊塗。但是構成人生的往往是許多小事,大事則少而經久不見,所以蘇東坡則事事多聽從妻子。夫人提醒他說他現在是初次獨自生活,而沒有父親照管。蘇東坡把人人當好人,但是太太則有知人之明。蘇東坡與來訪的客人談話之時,太太總是躲在屏風後屏息靜聽。一天,客人走後,她問丈夫:“你費那麼多工夫跟他說話幹什麼?他只是留心聽你要說什麼,好說話迎合你的意思。”
她又警告丈夫要提防那些過於坦白直率的泛泛之交,要提防丈夫認為“天下無壞人”的大前題之下,所照顧的那些朋友。總之,蘇東坡的麻煩就在看不出別人的短處。妻子對他說:“提防那些人,速成的交情靠不住。”東坡承認妻子的忠言很對。我想蘇夫人的這種智慧是自“君子之交淡如水”得來的——水沒有刺激的味道,但是人永遠不會對之生厭。真誠的友誼永遠不會特別表白的。真正的好朋友彼此不必通訊,因為既是對彼此的友情信而不疑,誰也不需要寫什麼。一年分別後,再度相遇,友情如故。
有的人不忙不快樂,蘇東坡就是這一型。那時陝西旱象出現。已經好久不雨,農人為莊稼憂心如焚。除去向神靈求雨,別無他法,而求雨是為民父母官者的職責。蘇東坡突然活動起來。心想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毛病,不然神不會發怒。現在若不立刻下雨,黎民百姓就要身蒙其害了。蘇東坡現在要寫一份很好的狀子,向神明呈遞。在這方面,他是萬無一失的。他現在準備立即在神明之前,以他那雄辯滔滔的奇才,為老百姓祈求普降甘霖。
在渭水以南,有一道高大的山脈,通常稱之為秦嶺,而秦嶺上最為人所知、最高、最雄偉的山峰,叫太白峰。太白山上一個道士廟前面,有一個小池塘,雨神龍王就住在其中,這個龍王可以化身為各種小魚。蘇東坡就要到那個道士廟裡去求雨。他為農人求雨,但是也像一個高明的律師一樣,他想辦法教龍王明白天旱對龍王也沒有好處。在奉承了幾句話之後,他在那篇祈雨文裡說:“乃者自冬祖春,雨雪不至。西民之所恃以為生者,麥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