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轉,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天亮了,但他們一個也沒有回來。
(八)
大概是被夜裡的突襲打亂了部署,天亮之後日軍遲遲沒有動靜。
蕭劍揚趴在戰壕裡,一面觀察著遠處的情況,一面嚥著嘴裡的餅乾。這餅乾是上海市區的一些商號送來的慰問品。
今天早上沒有熱飯——炊事班在弄早飯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煙,日本人的山炮馬上就打過來了。鬼子的炮打得很準,兩炮試射之後,第三炮就直接命中了目標。炊事班的大鍋和半個班的弟兄就這樣完了。
蕭劍揚吃著吃著,突然發現東面偏南的天幕下,驀地出現了六個小黑點兒。很快,這些小點兒就變大了,空氣中傳來了低沉的轟鳴聲。
“敵機!注意隱蔽!”連長的嗓子扯起來了。
蕭劍揚沒怎麼見過這玩意兒,很感興趣——在東北,日本人可捨不得用轟炸機來對付山裡的小股義勇軍。
他一邊把身子伏低,一邊仰臉盯著這些傢伙。飛機眨眼間就到了頭頂,機翼下的膏藥餅子在晨光裡顯得血紅血紅。
投彈了。蕭劍揚一下子覺得自己好像掉到了一面大鼓的鼓面上。“狗日的!”他心裡暗罵了一聲。
等敵機飛遠之後,他抬起頭使勁兒晃了晃。滿頭滿臉的土,耳朵像有兩團馬蜂炸了窩,嗡嗡亂響。
他抬眼向遠處觀瞧,一個新的現象吸引了他的視線:還是在東面偏南的天空下,這會兒出現了一個小圓點兒。他瞧了一會兒,認為那應該不是飛機,因為它就像貼在半空中似的,一動不動。
還沒等蕭劍揚搞清楚那小圓點兒是個啥玩意兒,鬼子的炮彈就蓋了過來。
在長白山跟日本人打交道的那些年,蕭劍揚對小鬼子的擲彈筒倒是很熟悉。那傢伙聲音賊尖賊尖的,準頭很足,可殺傷力有限。
今天這陣勢可大不相同。炮彈激起的大大小小的煙團,頃刻間將戰壕吞沒了。別說是頭回上戰場的蕭劍揚,就連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兵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場面。連長把頭埋得很低,聚精會神地分辨著炮彈的呼嘯聲。除了迫擊炮、山炮的聲音之外,他還聽出了一種陌生的炮彈聲。這種炮彈爆炸後發出的威力,超過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彈種。
【擲彈筒——當時侵華日軍裝備的一種輕型支援火器,相當於一種微型迫擊炮。口徑50毫米,發射微型榴彈,無支架及瞄準具。可以用來填補迫擊炮與手榴彈之間的支援火力空白。它攜行方便,操作簡單,不佔編制。作為一種單兵面殺傷武器,它曾普遍裝備日軍一線部隊。抗日戰爭期間,中國軍隊曾大量仿製這種擲彈筒,給日軍造成殺傷。】
炮擊越來越密、越來越準。蕭劍揚緊緊地貼在戰壕的側避上。炮彈爆炸時濺起的土塊兒,連續不斷地砸在頭頂的鋼盔上。逼人的氣浪持續地在耳中洶湧,同時撞擊著胸口。他覺著喘不上氣來。
戰壕兩壁上原本就很鬆軟的溼土,此刻好像是被融化了,紛紛塌落。
蕭劍揚小時侯見過山火:一座叫棒子嶺的陡峭山峰,漫山的林子都起了火,熊熊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
而此刻,他好像覺著,那座著火的山峰一下子倒了下來,死死地壓在整條戰壕上。
他心裡第一次冒出了個可怕的念頭:會不會還沒等開上一槍,俺這條小命就廢了?
炮擊結束的時候,蕭劍揚的身子已經被土埋住了大半。旁邊一個還活著的弟兄費力地把他拽了出來。
他靠在塌得差不多了的戰壕壁上,沒有動彈。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雪窩子,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卻悄無聲息。身子裡像灌進了一缸子摻了冰塊兒的燒酒,忽熱忽冷。
不知是誰重重地踢了他一腳,接著又是一腳。他這才緩過神來。
是連長。
連長的鋼盔不見了,右額頭上有血沿著面頰流下來。他揮著手裡的駁殼槍,惡狠狠地喝道:
“快起來!鬼子上來了!”
(九)
蕭劍揚爬起身來,踉踉蹌蹌地在戰壕的外沿臥好。其實戰壕已經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一條七零八落的半截子土溝。土溝的前後,是一排排頗為規整的彈坑。
空氣中濃烈的硝煙味兒搞得鼻子、嗓子裡火辣辣地疼。他眯起眼睛,努力向遠處望去。
約摸半里以外的田野上,出現了日本人的散兵線。粗粗估摸,大概有一百多號人。
土黃色的散兵線迅速逼近,很快可以看得見三八大蓋槍頭長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