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能有成。”
趙烈文笑道:“大人成則成矣,而風氣則大辟蹊徑。依卑職看來,大人歷年辛苦,與賊戰者不過十之三四,與世俗文法戰者不啻十之五六。今大人一勝而天下靡然從之,恐數百年不能改此局面。一統既久,剖分之象蓋已濫觴,雖是人事,亦是天意。”
曾國藩默然良久,徐徐嘆道:“我始意豈及此!成敗皆氣運,今日之局面,亦同系氣運所致。”
這時,一個僕人進來,遞給曾國藩一張字條。曾國藩看過後問趙烈文:“這是何物,你能猜得著嗎?”
趙烈文搖搖頭。
“這是老夫的晚餐選單。”
多年來,曾國藩一直與幕僚一起就餐。歐陽夫人率兒女到江寧後,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多了,不過,他也還時常到大廚房和幕僚們邊吃飯邊聊天。近一年來,他常常喜歡一個人在書房裡吃飯,偶爾歐陽夫人也到書房來陪他吃。
“選單?”出於好奇,趙烈文將字條拿過來看了看,只見上面寫著:“魚片煮白豆腐一小碗,香蔥蘿蔔絲一小碗,菠菜湯一中碗,辣椒豆豉一小碟,米飯一小碗。”
趙烈文嘆息:“大人還是吃得省儉!聽說升州板鴨店常常給江寧各大衙門送板鴨,大人不妨切點吃。”
“我這裡沒有升州店的板鴨!”曾國藩斷然說,“以前他們送過幾次,每送一次,我便叫人退回一次,以後他們也就不再送了。我的廚房裡沒有多少雞鴨魚肉,連紹酒都是論斤零沽。”
“大清二百年,不可無此總督衙門!”趙烈文深有所悟地嘆息。
曾國藩說:“那好,足下他日為老夫撰寫墓誌銘,這便是材料!”
說著,兩人都大笑起來。
“江六,今晚有客人吃飯,你加一碗臘肉、一碗臘魚,一碟火腿,再去打三斤紹酒來。”曾國藩吩咐僕人。江六應聲出門,趙烈文起身告辭。“不要走,我已經留你吃飯了。”
“客人就是我!”趙烈文受寵若驚,與曾國藩單獨在一起吃飯,這還是第一次,過去雖然也一起吃過飯,但那是和眾人一道在大餐廳裡就餐。
“過一會兒歐陽小岑也來。今晚我做東,請你們二位。”曾國藩很難得請客,今晚這餐飯既是與歐陽小岑話別,又是為了答謝他送了這套船山遺書。趙烈文則被拉來作陪。
趙烈文重新坐下,一眼瞥見書架上擺著一疊《紅樓夢》,遂笑道:“想不到兩江總督衙門也有私鹽,今天被我拿著了!”說罷,起身向書架邊走去。
曾國藩先是一怔,後恍然大悟,說:“日前御史王大經奏禁淫書,《紅樓夢》赫然列第一,真可笑得很。這是一部奇書,你讀過嗎?”
“五年前匆匆讀過一遍,的確寫得好,真想再讀一遍。”
“《紅樓夢》要多讀幾遍,才能摸到曹雪芹的真意。不瞞你說,我這是讀第三遍了。”曾國藩也走到書架邊,拿起堆在上面的第一本,順手翻了幾頁。忽然,從書中飄下一幀照片,趙烈文忙彎腰拾起。照片上是一幅精美的園林圖:遠處為小橋假山、樓閣迴廊,近處是一座水榭,一個俊美的貴公子坐在瓷墩上,對水吹簫,神態優雅恬適。
趙烈文凝視許久,問:“大人,這吹簫的少年是誰?”
“你看看照片的背後。”曾國藩說,手中的書已合攏,重新放到書架上去了。
趙烈文把照片翻過身來,看到一行字“老中堂惠存。鑑園主人贈”。
“他是恭王?”趙烈文頗為懷疑地問。
“正是。”
曾國藩重新坐到太師椅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趙烈文又把照片翻過去,再細細諦視著,說:“真是個英俊美少年。”隔一會兒,又自言自語:“美則美矣,然非尊彝重器,不足以鎮壓百僚。”
曾國藩隨口答道:“貌雖不厚重,聰明則過人。”
“聰明誠然聰明,不過小智慧耳。”趙烈文將照片置於茶几上,毫無顧忌地說,“見時局之不得不仰仗於外,即曲為彌縫。前向與倭相相爭,無轉身之地,忽而又解釋。這都是恭王聰明之處。然此則為隨事稱量輕重、揣度形勢之才,至於己為何人,所居何地,應如何立志,似乎全無理會。凡人有所成就,皆志氣做主,恭王身當姬旦之地,無卓然自立之心,位尊勢極而慮不出庭戶,恐不能無覆之慮,怕不是淺智薄慧之技所能倖免。”
趙烈文這番議論,曾國藩在心裡也有些同感,但他不忍心指責恭王,恭王畢竟有大恩於他,且其亦有自身的難處,不是局外人所能知道的。他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