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重嘆口氣,望住胡文焉眼睛:“胡老師,這在你們那些大城市裡是找不到的了。真的找不到了。”說她從電視上看到那些大城市裡的生活,男人真叫人失望啊。女人也是。生活在這個時代裡的人是不幸的,享受不到真愛情的快樂幸福。人們都在慾望的鞭子下變成了瘋子,退化到動物的感情方式。
可能是看到胡文焉眼睛裡的驚異,笑了。說她有個妹妹,在上海復旦大學讀書,喜歡文學,能寫一些小文章。常把感覺好的書帶回來讓她看。這些話就是妹妹說過的。因為喜歡,就記住了。又一笑,說:“胡老師,講句冒犯的話,我不喜歡你們寫的那些流行小說。社會風氣的敗壞,就跟這樣一些*的書風行有關。咱們都知道,童謠有預言性,什麼東西一旦在小孩子口裡唱出來,那就離發生不遠了。小說比童謠的作用不是更大嗎?你們作家難道對社會文明的發展沒有責任嗎?”
胡文焉苦笑。這正是自己所憂心忡忡的。欣慰在如此遙遠的地方,也已有人同憂。並慶幸,自己的文字雖然拙了些,但不在流行之中。不然,此刻肯定已經無地自容。若是有機會,該跟那個復旦女大學生聊一聊啊,她想。但眼下,還是該把走遠了的話題拉回來。
“這也是在背誦妹妹的話吧?”
身側女人不好意思一笑,平添幾分嫵媚,讓人知道那個叫李佔山的男人何以不能忘情。
簡短安慰地解釋幾句,說流行小說就像流行感冒,是季節和風造成的。來得雖不由人,但終究會被治療。不管怎樣,它們不能夠居於主導位置。時代腳步在朝前邁動中會完成揚棄。然後提了個已知曉答案的問題。
“你還沒有說為啥這樣對他好?”
話頭就回來了。答句很是優美:“如果不,他就會成為一個有陰影的人。而他應該像現在這樣彷彿陽光,將每一個需要關懷的人,將事業照亮。舜成支書的身邊需要這樣的人。曼陀北村需要這樣的人。”
還有,也為給何安祈福。她在等著他回來,共同過後半生的日子。曼陀北村和它的所有村民都變了,相信何安也會改變的。他一定會變的。其實,在服刑之前他就已然悔過。“都是過去的窮啊,貧窮會助長人的劣性。你看陸顯堂,現在表現多好?回來後主動到村裡請求勞動。舜成支書把杏仁飲料廠交給他,辦得紅紅火火。何安當過那麼多年村會計,真想往好裡幹,會的。論腦瓜兒,他比哪個都不差,回來後真上了正道,會走得又快又好。”
再有一年零兩個月,他就回來了。
03
慧鑑法師的文著初卷已成。胡文焉讀了一遍,只覺瑞靄氤氳,滿面清華,一份淡極而豔的韻致。文字仍舊直指人心,但已不是古佛籍模樣。筆墨緊隨了時代,佛教文化綻放出新鮮花朵。
千層浪裡翻身,
百尺竿頭立足。
這是慧鑑法師懸掛案前的一副對聯。說現在的鄭舜成正當下句情狀。上句已經過了。“是立足,而不是更進一步。”像是誰站在對面辯論,他不容置疑這麼說了一句。他的認為,百尺竿頭處立足才是最難為。
大地復活(6)
胡文焉不會和他辯論的,她只是微笑,心裡像含著丹一樣好。佛學與文學已然交匯了,在信仰的點上。要是普天下人都能感受到她此刻生命的喜悅,她願意下一生仍舊苦行。
更進一步,真的會是事物的反面嗎?她笑吟吟走在風裡。要是總能有這樣的風吹著,什麼樣玄妙的念頭不能在腦子裡低迴呢?不是幸福呢?
後來,她心間閃出完全不同的四個字:大地復活。才知道自己一直並沒走出來。將這四字一筆一畫寫在地上,細細端詳,點一點頭,嗯,它可以描述一切。
這時是坐在老榆樹下了,月兒彎細,繁星滿天,又是一個古詩樣的夜晚。忽地就想起幾句古詩來:
一時制美玉,
千載助興亡。
中原既失鹿,
此寶歸北方。
抬起頭問老榆樹,耶律隆緒寫這詩時,是不是剛剛打了勝仗?聽到呵呵一陣笑聲,說你想聽古代戰爭故事,我給你講一個精彩的。就講起來。
說那是在康熙時候,三百多年前啦。有一年秋天,噶爾丹藉口追擊喀爾喀三部,統率十萬鐵騎南侵。康熙大怒,御駕親征。有一天,就打到烏蘭布通草原上來。那時候咱草原呀,古樹參天,蔥蘢蒼鬱,是一座浩大的原始林海。讚頌的詩句多著呢,什麼“山深聞喚鹿,林黑自生風”啦,什麼“水邊榆柳繁茂,荒草深數尺”啦。兩軍對壘,各自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