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聲說:“你別碰我啊!我張枝可是說話算話!”
見動了真格的,李佔山一時有些發矇。很快明白了,倒也不纏,淒涼地搖搖頭,對著天使勁嘆口氣,一笑:“好了好了,不碰你。我今天來,是有事兒要跟你商量。”
大地復活(4)
“啥事兒,說吧。”
就說,他的綠野公司搭上臺了,還缺個會計。她是高中生,能算會寫的。他思來想去,這個會計還得她來當。
“你想小恩小惠買我?”她又搖頭。他苦笑:“幾年的情說斷就斷了,你是那麼好買的?咱村高中生才幾個?能幹這個的不好找啊!”
她思忖半晌,應了。他說的是實情。但醜話擺在前頭,得公對公聘她,以後就是上下級。敢再在她身上打歪主意,小心翻臉不認人。
“能把我咋樣?抓破臉?”
“那是輕的。告你,讓你蹲大獄!”
“好好好!我服你了,小姑奶奶!”
“我有名字,叫張枝!”
又是一聲嘆息:“罷罷罷,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你恩斷情絕,就這樣吧——張枝同志!”
末後這一句,張枝模仿得特別像,幾乎就是李佔山嗓子發出的聲音。使胡文焉不禁生嘆,這個女人配做情人啊。判斷立刻得到證實。張枝隨後的一番話簡直讓她吃驚。大致意思是,真正的情,並不是兩個人在床上幹那件事。不,那不是真實。愛情的真實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跟*無關的傾慕。
胡文焉一下坐在草叢裡,呆呆看著面前的女人,說不出話。哲學其實不是形而上的,它是生活。在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中,在人間煙火中。剎那頓悟自己的書總寫不好的緣由,是離人間煙火一直太遠了。對於人心,對於城市,自己一直太逃避了。
張枝不察,以為她是走累了,就也捱著,在一旁坐下來。四周都是胡楊,闊大的綠葉,抒情的枝幹,胡楊比白楊在外形上跟藝術更接近。陽光,風,草色,花香。誰在遠處隨便找個角度一摁快門,就會是一張出色的攝影作品。或者女人是徹底掉進了自己的情緒,不能顧及其餘了。
她說,真正對李佔山動心,是在跟他了斷之後。當剔除私情,用平常人的眼光看過去,他是那樣個一心撲在事業上鐵打的漢子。沙地上每一株小樹苗、每一棵小草,都是他的命。他沒有了家,沒有了自己,綠野公司和父老鄉親成了生命的全部。當然,跟過去相比,這是另一個人了。是舜成支書導致了這變化。“唉,你說,一個人怎麼就能夠這樣透到骨頭地改變另一個人呢?我要說,舜成支書是先完成對曼陀北村人的改變,才改變了這塊土地的。”
這句話使胡文焉霍地又站起。太生動了!
摸出筆記本,匆匆寫下一個句子:
要想改變一塊土地,首先改變上面的人。
簡直就是真理啊!
這下驚了張枝,話音剎住,愣怔地抬眼望著她,不知發生了什麼。意識到,胡文焉抱歉一笑,趕緊坐回原來姿勢。“說得真好啊!”感嘆著,衝張枝晃了晃手中本子:“你看我都記下來了。”
但張枝顯然思緒斷阻,一時回不去了。略想了想,胡文焉回到記者角色。
“你現在很愛他?”
臉紅了,低下去。猛地又抬起,莊嚴地說,但從前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他知道嗎?”
搖頭。說在於他,她現在只是一個可以充分信賴的會計。問為什麼要這樣?答說這樣對他好。“你知道,過去跟他那樣,我是為的報復何安。但他對我,一開始就是拿了心的。”說到這兒,頓住,似是想起什麼,低下頭去。解釋起美人計那件事來,基本意思是:“你可能已知道這事兒。不能用你們文化人的眼光來看它。那時的他不是現在的他。那時的曼陀北村也不是現在的曼陀北村。生活是會把人逼壞的。他當時是真的沒辦法了。其實那恰好說明他拿我當自己人……”說著說著,似是也理不清了,抱歉地對胡文焉一笑,眼睛一低,不吱聲了。
大地復活(5)
胡文焉就鄭重表示,已全都明白了。非常同意她的觀點。這中間有把壞人變好,和把好人變壞的深刻哲學命題。總之,她能理解。
張枝的聲音才又輕盈。說她提出斷,他不情願,但也不難為她。還是把重要的會計工作交給她承擔。他對那段情一直是不忘的,而且,隨著人格的改善,成了更重情意的人。但能控制住自己,不讓情緒外露,這使她更動了真情。“這是真正的男子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