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群俠安份守己,忍苦養傷,平平安安的住了一十五天。
十五天以後呢?
人生裡有許多事是常事與願違的。
當你企求平安的時候,必定得不到平安,所以才會特別希望平安:只要人能平安,一切功名利祿,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可是,當你獲得平安的時候,又會覺得僅僅“平安”是何等枯燥乏味,甚至要祈求大風大浪,要往富貴功名的千丈波濤萬重浪裡闖,彷彿這才叫做過癮,這才算是人生。
人生就是這麼矛盾。
當你祈求那件事物時,你必定還沒有那樣東西,或已經失去了它。
也許人生只是一個大矛盾,交織著許許多多的小矛盾。
海託山也有矛盾。
他心裡既想幫助這一群“亡命之徒”,但又怕招禍於朝廷。
可是,他有欠赫連樂吾的恩情,理當感恩圖報,何況,以武林同道之義,他更不能對這一群前來“投靠託庇”的人置之不理。
不過他更不想與蔡京、傅宗書派系為敵。
他可是左右營難,傍惶無計之下,只好見一步走一步。
赫連春水也未嘗沒有矛盾。
他知道自己這一干人非要暫時受庇於海託山不可,但是,他也亟不欲連累“天棄四叟”。
——外面搜尋得正是如火如茶,如果貿然離開,只有更糟。
所以赫連春水也只好暫時按兵不動。
他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報答“鬼王手神叟”。
雖然他也心裡明白,這“有朝一日”,是非常渺茫的,因為他現在不僅是與黃金鱗為敵、與顧惜朝為敵、與文張為敵,還與丞相為敵,與皇上為敵,甚至與自己父親為敵!
——這後果是不堪想像的。
赫連春水不忘把自己心中的謝意說出來,海託山忙請他“些許小事,同道中人理所當為,不必掛齒”,但另一方面也詳加探詢,究竟朝中局勢如何?這件事最終如何解決?可有人調解此事?
那是在第十六日頭上,赫連春水與鐵手喬裝打扮後出洞,到海府去會合吳雙燭,運糧回“秘巖洞”時,跟海託山敘談了起來。
赫連春水和鐵手大都照實回答。
他們不是不知遮瞞,而是不想欺騙朋友。
——欺騙一個真正誠心幫忙自己的朋友,是一件相當無恥的事。
有些時候,朋友明知你欺騙了他,但仍容讓你、忍讓你、不忍揭破你,但你卻沾沾自喜、自以為聰明得能雙手遮天,這是何等難堪的事。
偏偏人類常常喜歡做這種事。
鐵手與赫連春水當然不願做這種事。
以誠見誠。
以仁待人。
這是他們一貫處事的原則。
所以他們自海府並肩走出來的時候,心頭都有些沉重,眉頭都緊鎖不開。
因為他們察覺海託山神色有點令人不安。
那樣子十足是心事重重、疑慮不安、勉強敷衍、強展笑顏的最好寫照。
海託山處事雖有魄力,用人也有魄力處,但畢竟是老粗,這種掩顏飾容的事,要以老官場和戲子最能勝任,決輪不到他。
“你覺得怎樣?”在走出海府的時候,赫連春水向鐵手問道。
通常這樣問的時候,已經是有“覺得怎樣”的事情發生了。
鐵手一笑道:“很不高興。”
赫連春水奇道:“你?”
鐵手低聲道:“這兒豈有我們不高興的份兒?”
赫連春水道:“海神叟?”
鐵手沉聲道:“巴三爺子。”
赫連春水“哦”了一聲。
鐵手道:“你沒見他站在一旁,無論怎樣擠出笑容和說客氣話,眼中所流露出來的都是很不高興的神情嗎?”
赫連春水道:“我倒沒注意。”
鐵手道:“他們不高興也是合理,數百名‘逃犯’,一住就是半月,他們為我們擔驚受怕,出錢出力,沒有理由毫無尤怨的。”
赫連春水道:“我倒只注意到一個人。”
鐵手道:“誰?”
赫連春水道:“吳二爺。”
鐵手道:“他?”
赫連春水道:“真正為我們的事而忙壞了的是他,偏偏他活像應份的事兒,一點不耐煩也看不出來。”他笑了一笑道,“也許只是我看不出來。”
鐵手道:“我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