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也是聽出來了:皇帝怎會錯過她的失言?只是故作不知罷了。現在封錦這樣表態,他受到感動,這才不再裝傻。封錦的受傷,雖然和他沒有多大關係,純屬自己倒黴。但要不是他的一句話,封錦又怎會去到南洋,又怎會險死還生?若他當日去了,也勢必和楊善榆一樣,連個給自己披麻戴孝的子嗣都沒有。比楊善榆更淒涼的是,楊善榆還有兄弟姐妹,還有妻子父母,有這一大家子人給他張羅身後事。而封錦呢?他家裡也就只有一個年事已高的老母親,還有妹妹妹夫兩夫妻而已……
事隔數月,封錦的傷勢,看來是順利痊癒,並未留下多少後患。只是面上那星星點點的淺色瘢痕,到底是再去不掉了。遠看還好,近看就像是一張畫上發了黴點,雖然依舊傾國傾城,但總是白璧微瑕,令人發出審美上的嘆息:這樣精緻而美麗的一張臉,不論出於什麼理由有了瑕疵,總是讓人不忍的。
封錦本人卻似乎一點都不介意,他摸了摸胸前,道,“我在船上的日子,也想了許多。那段昏昏沉沉,也許哪天合了眼就醒不來的時間,反而是我思緒最清明的時候。我告訴你,李晟,值得不值得,個人自己心裡明白的。當時我唯一害怕的,只是不能撐到京城,我一直想,就是死也都要死在……”
他看了蕙娘一眼,只是微微一笑,並未往下說完,又道,“當時我想,若是能在京城,能在我歡喜的人身邊,就是死,也沒什麼大不了。人總是要死的,子梁雖然去得早了點,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去得不情不願,也許他早覺得生活無味,情願去探索死後的世界,也許他已累得很了,只是一味強撐。樂生畏死,固然是人之常情,但很多時候,把死看得淡點,沒什麼壞處的。”
他這一番話,似乎在開解皇上關於楊善榆的心結,又似乎是在表明心跡,令李晟不必為他的遭遇心疼愧疚。不過,不論目的如何,皇帝都沒怎麼能聽得進去,他一時連蕙娘都已忽略,而是執拗地道,“對自己的生死,也許還能看淡。其實走到這一步,再往下也是千難萬難,你說得對,死不過是長久的休息罷了。但一個人看得淡自己的生死,卻未必看得淡別人的生死……”
他遺憾的眼神,絲毫未曾沾染封錦微瑕的面頰,而是直直地看向了他的右胸。封錦衝他搖了搖頭,握上皇帝的手輕輕地捏了捏,低聲道,“先不說這個了……沒地讓女公子看我們兩個唱戲。你讓她來,不是要問蒸汽船的事?”
蕙娘現在作為南洋第一線上唯一一個回國的重臣,肯定是要被多方詢問南洋的情況。她也做好了多次講述的準備,只看皇帝更關心什麼罷了。此時聽皇帝問起蒸汽船,精神倒是一振:起碼,皇帝還算是重視蒸汽船的仿製,她和楊七娘預想中的最壞情況並未出現。就不知道,這其中封錦出了多少力氣,而為了讓封錦出力,楊七娘又出了多少力氣……
她自然要仔仔細細地為皇帝詳細說明蒸汽船在正面和大秦戰船對抗中的戰力表現,登陸戰、港口保衛戰等等,雖說她沒有親自見證,但起碼和許鳳佳、桂含沁的接觸也比較多,能給皇帝大略描述出蒸汽船的戰術應用。這一點,不論是封錦還是權仲白,都沒可能知道。畢竟他們只見識到了蒸汽船的速度,幾次對峙中,他們也沒能和蒸汽船怎麼認真地打起來。”
說完了此事,已是半個時辰過去,皇帝和封錦都聽得極為認真,封錦一聽完,就扭頭對皇帝道,“這件事必須立刻找到人選去做了……沒了子梁,也得馬上挑出他的繼任者,就讓他專心去仿製蒸汽船。唉,沒想到七娘在廣州,居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皇帝亦是神色陰沉,好半晌才道,“這件事,不是這麼簡單的,就是子梁都不能說有很大把握。唉,我大秦人口萬千,熟練的工匠何止千萬?偏偏就是這個船,我們沒有辦法,許少夫人也沒辦法。只能先尋訪熟練工匠,仿造一兩艘出來再說吧。不過,看女公子所說,英國人肯定已經掌握了成批製造的技術,不然,不會這麼輕忽地就給了呂宋這麼多。這麼一艘艘地造,躍進坊那邊算出來的成本非常高不說,修繕也很麻煩的……”
躍進坊自然是楊七娘的產業了,這名字雖然粗俗,但倒挺好記的,現在果然連皇帝都能朗朗上口了,聽起來,在自己北上的日子裡,朝廷和躍進坊居然已經有所接觸了。蕙娘亦嘆道,“可不是?英吉利那屁大的地方,怎麼就有這麼多人才,瓦特是英國人,克山是英國人,這都罷了,這個蒸汽船,我們就折騰不出來。若非有天威炮,在海戰上,我們對英吉利真是一點優勢都沒有了……”
她又打起精神,和皇帝回報了呂宋豐產公司的一些細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