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時笑看著身邊的筵席之盛,口裡淡淡,心中卻全是豔羨之意。
旁邊一人嗤聲笑道:“你也不想想那姓韓的他是得罪了誰?襲亦惺也還罷了——以他的脾氣,就算吃癟,也不過要自己找回場子。那呂三才豈是好惹的?他的事,不也就是艾哥哥自己的事?所以我說,今日的事,倒不是為了什麼龔亦惺,也不是為了紫宸,甚或不是為了呂三才的面子,而是為了艾哥哥他自己的面子。嘿嘿,他雖說對那呂三才不冷不熱,可別人得罪了他這個三公子可還是萬萬不行的。”他口裡提及艾可時卻只道“艾哥哥”,語意中頗有戲謔之味,同時卻又有著一絲怯懼。
旁邊一人道:“呵呵,韓鍔之名在下也聞之久矣。他年紀該不大,最初出道的時候人還只稱為‘長庚劍’,後來加了褒語,變成什麼‘山猿海鶴’了,到最後,連‘太白劍客’這等響亮的字號都扛出來了,今日咱們倒要好好見識見識。”
他語意裡似頗有不滿,可這其實還不算對韓鍔本人的不滿,卻是對他那所謂名聲的不滿。——人生在世,固多相厭相恨,其實又何曾真的恨著什麼本人了?大家是閉著眼睛其實並不看那個人的本人的,恨的只是他身上被自己或被人強披上的風采與光環。在座之人對韓鍔“太白劍客”四個字的名號可以說多有耳聞,但多半不喜。以居處為字號本是江湖中人對於真正的名家高手的一份尊許,以前眾人還多半可以背裡譏刺韓鍔浪得虛名,可自從他於董家酒樓樓頭劍退龔亦惺與呂三才後,眾人這背後的腹誹也就不那麼自信了。但不滿畢竟還是不滿,所以今日一得約請,人人表面淡淡,其實個個湧躍而來,倒要看看這享名極盛的“太白劍客”是何形狀。
“唏——律律”,只聽一聲馬鳴傳來,一騎馬在芙蓉園外揚起一地輕塵,正飛奔而來。那馬鳴悠長,只聞其聲,就幾可斷定是匹好馬。座中已有一人道了句:“好大的飆勁!”
說話間,一匹馬兒已衝入芙蓉園中,它煞得好急,前腿上面的筋肉一崩,登時由飛奔之態轉成嘎然止住。座中已有人脫聲讚道:“好馬!”
馬上卻是韓鍔,見在座中也有一二舊識,不由點頭微笑。那被他打招呼的人卻面色尷尬:今日本是紫宸之宴,大家都知道韓鍔與紫宸到底是什麼樣的“交情”,也沒人想得罪紫宸,顯得與韓鍔有過交遊,那面色也就不由得不尷尬了。
韓鍔愣了愣,然後才明白過來,臉上浮起一絲略帶苦意的自嘲,開聲道:“紫宸諸君,不材韓鍔已依約而至,主人卻還沒到嗎?”他近日心裡頗多憤激,所以舉止之間倒少了一分飄然高舉,而多了不少少年飆勁。只見他長劍掛鞍,長身相問,只此一番舉動已引動不少惡意。卻聽一個陰陰陽陽的聲音道:“期君不至,累人久候。韓兄,罰酒一杯吧。”
那人卻是從後面亭子裡轉出來的。只見聲到人到,而人未到,杯已先到——那杯與其說是個杯,其實大得已不算是杯,而象一個酒甕。只見一個三腳的青銅酒爵挾起一片風聲,在空中已向韓鍔面上直擊而來。
那青銅爵好大,竟不是平常用來飲酒的——闊近半尺,而是平日郊廟祭祀裡才會用到的祭器。韓鍔一揚眉,他萬沒想到艾可竟一點客套也不講,一上來就跟自己來上這一套。
他看出那青銅爵來勢裡蘊力奇巧,一時也猜不出到底是何家何派的功底。他來不及看那說話之人,卻猛地張口一咬,那青銅爵於眨眼間已然飛至,韓鍔一咬就咬住了杯沿,可一口鋼牙還是如受重力,他就勢向後一倒,卸去那酒爵上的勁力,趁勢也把那爵中之酒向口中倒下。他這可不是飲,而是傾江倒海的倒了。那大爵中裝了好有兩三斤的白酒,其中小半就這麼半潑半灑地被倒入了韓鍔口中,其餘大半卻全潑溼在他肩頸上了。
韓鍔飲罷,側頭輕輕一吐,那酒爵已被他唾棄於地。他注目向那小徑上行來的迎客之人,淡淡道:“艾兄?”
艾可也沒料到他接酒接得這般頗有灑然風勢,面上神情一鬱。只見他身著茜紅之衫,面板甚白,越顯得那紗衫顏色輕亮。韓鍔一愣,倒沒想到他一個男子會穿得這麼輕倩。只見艾可身形削瘦,雙肩下溜,有如女子。臉相還算好看,卻有著一般男子所沒有的嫵媚體態。可他的神氣頗為驕橫,下巴也沒有一般男子的方直,而是略顯尖圓。
那艾可年紀頗青,臉色也頗青,陰陰柔柔,有一種說不出的富家貴戶出身的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氣度。韓鍔心頭一愕:這個人怎麼好象哪裡見過?
——正主出來了,雙方又已在暗地裡交過一次手,場中一時不由一寂。猛地卻聽一個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