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安找到了一個父親以前的學生,也是當初來西安考察的學生之一。他告訴我,那次考察期間,許教授確實離開過隊伍,大約三天時間,說是去附近一個縣文物局見一位老朋友,但具體去哪裡沒提。我問他,我父親的專業並非田野考古,為什麼突然想來西安考察?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這次考察來得特別突兀,似乎是許教授自己主張的,路費都是自掏腰包,沒有從大學走費用。
聽起來,我父親似乎從一開始,就是打算去岐山,西安考察不過是個幌子而已。
我臨走之前,那學生問了一下我父母平反的情況,一陣唏噓,說許教授是他見過最好、最低調的老師,這樣的人居然在“文革”中也被整得死去活來。
“許教授被整這件事特別突兀,一夜之間,就出現了批鬥他的大字報,落款是毛澤東思想戰鬥隊。當時群情激奮,也沒人想過。後來我問過一圈才知道,他們都不承認是自己貼的。後來抄家的時候,更是沒人知道是誰挑起的頭——因為許教授所有的學生都知道,他自己從無任何私藏。”他告訴我說。
我點點頭,這些情況我都調查過,但沒什麼結果,只好歸咎為“文革”時的混亂。
帶著滿腹的疑問,我從西安先向東到寶雞,然後再折回西邊,坐短途公共汽車來到了岐山縣。在這裡,我不光是尋找爺爺的足跡,還要尋找父親的痕跡,一時間覺得肩上的重擔沉甸甸的。
岐山地處內陸山邊,還沒被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仍舊保持著古樸的風貌。縣城裡沒有多少高樓,街上多是馬車和腳踏車,很少看見汽車,遠處隱約可見巍峨的秦嶺山脈。不過我對岐山卻一點不敢小覷,這裡號稱青銅器之鄉,出過大盂鼎、毛公鼎這樣的國寶,文化底蘊絲毫不遜於河南。當初我們白字門把持金石這一行當,岐山絕對是重鎮之一,我祖父和我父親選擇來這裡,絲毫不奇怪。
可是有一點我想不通,岐山當地的青銅器水平也很高,我爺爺許一城為何不嫌麻煩地從河南借鄭虎過來鑄什麼關公像呢?
我在縣城裡找了家小旅館住下,吃了一大碗岐山臊子面,租了一輛腳踏車,然後打算先去當地文物局看看。可當我騎到文物局門口,剛要鎖車子時,卻在門口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
木戶加奈!
我急忙把車子鎖好,閃身躲在門柱旁,心裡一陣驚駭。這女人不待在北京,怎麼跑這裡來了?
木戶加奈這次穿的是一身淺綠短裝,頭戴涼帽,像是很專業的野外考古人員,和在北京見到時的書卷氣大不相同。跟隨她走出文物局的還有三個男子,看樣子是文物局的領導。他們談笑聲音很大,且說且走,一齊鑽進一輛桑塔納裡。
她在登車之前,似乎有所感應,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瞥了一眼,嚇得我趕緊把頭縮回去。
“喂,你在這幹啥呢?”門房老大爺看我形跡可疑,走過來大喝一聲。我嚇了一跳,生怕被木戶加奈他們聽見。老大爺不依不饒拽著我袖子,我看桑塔納開遠了,才回頭解釋說找文物局的人有事。老大爺非要我出示證件,不然就報警。我急中生智,拿出那龍紋爵說:“我是來捐獻文物的。”
老大爺一聽,態度立刻變了,熱情地把我帶進收發室,還倒了杯熱水給我,水面上還漂著點茶末。老大爺說以前農民們覺悟高,在地裡刨出點東西,都捐給國家,現在都賣給那些古董販子,文物局一年也收不上來幾件文物。
我隨口虛應著,心裡琢磨開了。木戶加奈當初告訴我們,木戶有三沒有留下任何關於1931年之行的資料。可她現在無緣無故出現在岐山,說明至少在這件事上,她撒了謊。木戶有三在日本肯定明確提及過,岐山是1931年空白的起點。所以在我們去查付貴、鄭國渠那根線的時候,她自己卻偷偷跑來這裡。這個女人啊,自己的小算盤打得可真響。
現在在這小小的岐山縣裡,我們兩個成了競爭對手。我不清楚她手裡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情報,但我手裡也有獨家秘聞,而且她在明,我在暗,兩下扯平,算是勢均力敵。
老大爺看我想得入了神,連喚了幾聲。我回過神來,問他這岐山縣裡,有沒有和關公有關的東西。老大爺端起茶缸子,得意地說,別看他就是個看門的,好歹也是文物局的正式編制,這岐山縣裡的各處名勝,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老大爺說關帝廟在岐山少說也有十來座,問我到底要看哪一座。我說要沒有供奉著銅像,而且比較老的。
老大爺仔細想了想,搖頭說不知道。
我又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