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尋常人難以壓制駕馭,最終被其葬送生命。
“這個房間裡的每一幅唐卡都是……”關文沒在說下去,因為他從才旦達傑的眼睛裡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是畫家,也曾自詡要為追求畫藝的巔峰而奮鬥終生,但若是真的要他仿效唐卡高手那樣“以本身骨肉為畫”,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唐卡是藏地繪畫藝術的標誌,其中蘊含著西藏文化的精髓,絕不是一兩幅畫、十幾種顏料就能概括的。除了那些可以看的、可以學的、可以模仿的表面線條,更多的,則是無法用言語來細細解釋的玄妙意思。
“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呢——”才旦達傑輕輕地說。
門外樹洞之內,忽然有鳥鳴聲響起。
才旦達傑拇指一劃,摳下了一塊雞蛋大的白泥牆皮,反手擲出去。牆皮在半空中劃了個詭異的弧線,射向門口右側。
“呃——”,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踏進來,一手捂著眼睛,一手捂著嘴巴,俯身栽倒。
關文看那人的衣著,不過是普通旅行觀光客的打扮,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不過,觀光客一般在寺院的前半部分活動,很少繞到密宗院這邊來。怪的是,這人受傷雖重,卻始終沒有放聲慘叫,而是緊緊地捂著嘴,拼命忍痛。
“那隻不過是個覬覦著扎什倫布寺秘密的賊。”才旦達傑說,“別管他,要變天了,還有更多大事等著我們去做呢——跟我來。”才旦達傑穿過另一道房門,走入一條傾斜通向地底的狹窄通道。
“我們去哪裡?”關文追隨上去。
“這是扎什倫布寺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們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能對得起半生世的修行。”才旦達傑步伐矯健,越走越快,關文幾乎跟不上他。
第十二章 天鷲大師
在幽暗的地道中,他的聲音又響起來:“那天晚上,我從右臂放血,滴在黑陶大碗裡,再配上硃砂。碗在火堆上燒著,碗裡的血一次次沸騰,與膠水完美融合。我拆掉了一根骨頭,慢慢地攪拌它們。硃砂粉末是我親手研好的,一遍遍慢慢加,每次只加一點,然後攪啊攪啊,不敢有稍稍的閃失,因為一旦用力過大,調出的顏料色澤就會渾濁。既然是畫人物,則唐卡的底色一定要加入人血,那些膠水也是用人的面板提前熬成。你大概知道,唐卡中的繪畫用膠叫皮膠,調色用膠叫是神膠,貼上用膠是嘴膠。後兩種的做法是把皮革放進瓦罐裡熬成糊糊,自然冷卻後使用。真好啊,那個晚上,月光像白銀一般鋪灑在扎什倫布寺的後山上。我一個人用一把小小的刀,割自己的皮,放自己的血,拆自己的骨,然後,用這些來畫那個我愛她、她卻不愛我的女人,製作這樣的唐卡,是我對從前日子的訣別,也是對從前朋友的詛咒……”
關文聽得毛骨悚然,四肢僵硬,腳下不住地磕磕絆絆。
西藏被譽為西南天堂、亞洲淨土,但關文一直都明白,在美麗純淨的自然風光之下,某些千年傳承的民族工藝有著不為人者的殘酷一面。才旦達傑說的骷髏唐卡,與至今仍然存在的西藏人皮鼓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一面極盡美妙,一面極盡悲慘,猶如將天堂中的天使與地獄中的撒旦完好地貼合在一起。
外面那些唐卡夠美豔、夠震撼,足以勾魂奪魄,但才旦達傑講述的故事,卻夠狠、夠烈,足以嚇得人魂飄魄散。
“你怕了嗎?”才旦達傑問。
地道里漸漸地多了煙火香燭氣息,誦經聲、敲鐘聲也越來越近。
“怕,但也不怕。心底無私,無憂無懼。”關文回答。
“你果然很好。”才旦達傑幽幽地笑起來,“一年多了,很多人提起你的好,我起初也不信,但現在信了。”
關文苦笑:“我不明白大師的意思。”
才旦達傑回答:“你會明白的,不過不是現在。你到扎什倫布寺來,就是命運的安排。冥冥之中,藏地之神會把很多人、很多事捆綁在一起,做成層層疊疊的死扣。我想,你就是那個解開死扣的人。”
移動中,關文隱約判斷,他們的前進方向正是密宗院那邊。果然,走了一段路後,鐘聲、誦經聲就響在頭頂上。
接下來,他們走到了一個圓形的石室裡,除了來時的通道,又有七條道路向四面八方伸展著。石室呈圓柱形,直徑八米,高約十幾米,如同一個深長的井筒,所有的煙、聲音都從井口飄進來。
關文仰頭向上望,井筒盡頭,是一盞倒垂的蓮花形燈盞,盛放的花瓣向上翹曲九十度,每一片花瓣上都點著一盞火苗跳躍的酥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