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一般清濛迷離。
這是自己魂裡夢裡、白天黑夜、花前月下、千山萬水,看了不知多少遍,夢了不知多少遍,憶了不知多少遍,唸了不知多少遍的那個人兒嗎?
趙長安臥在那裡,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本來,他正在劇烈咳嗽,可一聽到人來的腳步聲,他就立刻止住了咳聲。事實上,他是勉強自己用力忍住了那不能抑制的劇咳,他不願讓別人也感受到他的這份難捱的痛苦。只因為他明白,他的每一聲咳嗽,都會令寧致遠的鬢邊又增添一根白髮。雖然,這樣強抑咳嗽,會令他的胸腹刀割斧砍般劇痛。
他費勁側耳,想探知就在這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自己身遭忽然間一片靜寂。這一動,他不禁又咳了起來。可他仍將身子轉向來人所在的方向。雖然這每一下輕微的轉側,都令他全身的每一塊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經,都痛徹心肺,好像馬上就要碎裂開來。
晏荷影的心已停止了跳動,雙眼已無法看清楚任何東西,隨後是一陣無可名狀的悲辛和一陣不知來自何處的興奮,悲辛得全身戰慄,興奮得手足發軟。然後,她猛抬手,想揉揉眼睛,以證實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這怎麼會是真的?尹郎怎麼可能還活著?
難道……那一夜夜在自己耳邊縈繞的召喚,那一聲聲繾綣纏綿的召喚,不是來自高不可攀的九天,而是來自庸庸碌碌的人間?
可手卻觸到了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奇怪地低頭,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身上還有如此可怕的一個事實存在!天哪!我……我怎麼能就這副樣子去見他?我怎麼能讓他看見自己這種不堪入目的醜態?這……這下可怎麼辦?
她陡然轉身,就要逃走,逃到那天涯海角,天底下永遠也沒人能找得到她的地方去。昭陽一驚,一把抓住她:“荷影妹妹,怎麼啦?你要去哪兒?”她發瘋般地掙扎:“放開我,快……快些讓我走!不要攔著我,我沒臉再見他!”
“荷影,你要我來追你嗎?”一聽到這聲深情而熟悉的呼喚,她立覺全身的氣力都在霎時間消散了。回首,見趙長安已拼盡全力,強撐著坐了起來。他右手殘端拄榻,左手茫然地在半空中摸尋著,同樣茫然的還有他的雙腳,雖然鞋子就在榻前,他的腳卻在地上胡亂地探伸。而最令她驚恐的,卻是他的雙眼!那雙無論遇到什麼艱難苦恨都明淨動人、清澈沉靜的雙眸,此時雖然大睜著,卻如為薄霧籠罩的深潭,又彷彿沒有月亮和星星的暗夜中的湖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神氣。尹郎,他……竟然已盲了!
趙長安雙腳只探了兩下,索性就赤足站了起來。但未等站直,他立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倏地從足底直躥頭頂。這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痛,令他全身當即冷汗迸流,手足痙攣劇顫,一歪身,控制不住地往後跌倒。
晏荷影驚呼一聲,一步搶到他身旁,扶住了他,隨即雙膝一軟,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疲憊虛弱的身軀,跪倒在地,伏在他膝上,放聲痛哭。
趙長安坐在榻沿,顫抖著,左手摸索著伸出去,撫到了她柔軟的秀髮,溼滑的臉龐,然後,他淡淡地、欣慰地笑了。
昭陽已淚如雨下,疾轉身,卻見寧致遠等人亦是雙眼潮紅,而這時晏荷影的哭聲卻愈發淒厲了,直如一頭瀕死的母狼在慘嗥。昭陽聽得心驚肉跳,就要上前去安撫她,卻被寧致遠一把扯住了衣袖。寧致遠輕輕搖頭:“我們走吧,就讓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也好,把心裡鬱積著的那些傷心、難受都哭出來,有三弟在,放心,不會有事的。”
半個月後,泰山腳下的紅門外,從南邊官道盡頭傳來一陣繁雜的馬蹄聲,十七八騎快馬簇擁著一輛滿是風塵的大車疾馳而來。到了紅門外上山的山道口,騎者皆飛身從馬上躍下,隨即掀起車簾,小心攙出一位銀髮如霜的老婦人。
這老婦才五十出頭,本不該這麼早就白了頭的,可在短短四年的時間裡,既經喪夫之痛,又復失女之憂,又怎能不令這位慈母一夜白頭?所幸八天前,身在姑蘇府中的她得到寧致遠的快馬傳書,道是愛女已然找到,現安置在泰山經石峪,與女婿相伴……
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保佑!不待讀完書簡,她已喜淚交流,立刻與四個兒子備了車馬,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泰安府趕。眾人此行的目的,既是要與晏荷影、趙長安相聚,更是要接了二人回去,同享那平靜安閒的天倫之樂。
車方停穩,數名已得到訊息、佇立迎候的四海會弟子趕上前來。晏雲仁顧不得一拭額上熱汗,急急問道:“他倆在哪兒?”這話問得突兀而令聞者摸不著頭腦,可那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