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弊,通通沒有解決,潛伏了大量隱患。這些都是我們募勇之初所不可能想到的。倘若今後沒有更大的亂子出來,朝廷和後人或不至於苛責;倘若湘軍中的敗類有朝一日舉起反叛的旗幟,這些老賬新賬便會一齊算,史冊上就會說曾某人建湘軍是做了一件大壞事,連你曾沅甫打金陵,後人也會說你不是為了朝廷,而是衝著小天堂的金銀如海、財貨如山來的!”
“讓他們說去吧,我不在乎。”曾國荃嘀嘀咕咕地嘟囔。
“這不是在乎不在乎的事。”曾國藩陰鬱地說,“這是件可悲的事。而更可悲的,是我現在已清清楚楚看出了它今後的結局,但無力扭轉。前人說無可奈何花落去,明知花要落去,卻不可能將春天挽留住,人世間真正的最大悲哀,莫過於此!”
曾國藩一時覺得五內隱痛、神志紛亂,他不得不停止說話。曾國荃臉色黯然,低首不語。督署書房死一般地沉寂。
過一會兒,曾國藩略覺心裡平息一點,又堅持說下去:“我是活不久的人了,這次請你到江寧來,首先就是要提醒你,不要總以江山社稷大功臣自居。其次,世道乖亂,局勢不穩,你最好的選擇就是長保今日的處境,住在荷葉塘,當你的財主莊東,不要再出來做官。大哥我早在打下金陵時就想激流勇退,只是那時要讓你先回去,不能兩兄弟同時開缺,故而留了下來。後來捻戰失利,名望大損,我三辭江督而不允,孰料又遇天津教案,致使一生清名掃地以盡。莊子說長壽多辱,確是實話。我若在金陵打下時就死去,哪有後來被人罵作漢奸賣國賊的恥辱。你也差不多。這幾年做鄂撫,捻戰無功,又與官秀峰不睦,上下左右都有閒言碎語,處境也不順利。我有時想,天降我們兄弟,就是為了對付長毛。長毛一平,我輩職責已盡,就都要解甲歸田。老子說‘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又說‘功遂身退天之道’,實在是很深刻很明哲的話,可惜當年還見不到這一層,自取侮辱。故大哥我死後,不希望你復出做官,只望你和澄侯一起守住父母之墳,保住曾氏家族的平安無事,就萬幸了。”
曾國荃想,大哥這番話儘管說得悲觀哀痛,但的確是實情,兄弟二人自大功告成之後,日子過得都不順心。過去當統帥,衝鋒陷陣,攻城略地,痛快極了,做起疆吏來,卻處處掣肘,事事不順,連指揮打仗的看家本領都不靈了。莫非真如大哥所揭示的:曾氏兄弟是為平長毛而生的?
“唔,唔。”曾國荃輕輕地哼著,點了幾下頭,表示記下了哥哥的話。
“沅甫,我這裡有一首詩,你看看。”曾國藩抽出屜子,從一個大信套裡拿出一張精美的梅花水印箋來,遞給九弟。
曾國荃接過一看,水印箋上是一首七律。他輕輕念道:“祇將茶蕣代雲觥,竹無塵水檻清。金紫滿身皆外物,文章千古亦虛名。因逢淑景開佳宴,自趁新年賀太平。猛拍闌干思往事,一場春夢不分明。”
“你看看,這首詩像是什麼人作的?”
曾國荃握紙沉思好半晌,才慢慢地說:“‘金紫滿身’,看來是個大官,‘文章千古’,又是一個擅長詩文的人。只是最後兩句不好理解。‘一場春夢’,這是說的什麼呢?難道說詩人對自己過去的作為有所悔恨嗎?”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這是一個身居高位而心懷鬱結的人寫的。”曾國藩凝視著水印箋,右手無力地在鬍鬚上撫弄了兩下。
“他是誰,我想不出來。”曾國荃疑惑地望著大哥。
“恭王。”曾國藩淡淡地說。
“恭王?”曾國荃驚訝地重複一遍。
“這是昨天荇農給我寄來的。這首詩的要害就在最後兩句:‘猛拍闌干思往事,一場春夢不分明。’什麼是恭王心中的春夢呢?”曾國藩問九弟,九弟直搖頭。
“我看極有可能是指的十一年前的那樁事。”曾國藩自己作了回答。
“大哥是說恭王協助太后除掉肅順的事?”曾國荃盯著大哥,心裡有點緊張起來。
曾國藩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恭王與太后隔閡甚深?”曾國荃說。
曾國藩仍未做聲,只是又略為點了一下頭。
“恭王與太后之間為何有這樣深的隔閡呢?看來當年一罷一復的事,彼此的成見至今還未消除。”曾國荃喃喃自語。
“沅甫呀,這裡的事情太複雜了。”經過一番很久的深思熟慮之後,曾國藩終於鄭重地對弟弟說,“恭王器局開闊,重用漢人,這是恭王的長處;但恭王又過於聰明剔透,晃盪不能立足,這是恭王的短處。金陵初克,皇家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