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個男人多好……大兄弟啊,男人死的死了,沒死的都被官府徵走了,這日子可咋過也……”黑瘦男子一邊拔麥子一邊高聲道:“老嫂子,我也要走了。官府瘋了,黔首隻有陪著跳火坑,老天爺也沒辦法!”女子驚訝道:“你不是剛修完長城回來麼!又要走?”黑瘦男子道:“那是大將軍蒙恬還在,我走得早!
沒來得及走的,都被弄到直道去了!一樣,回到家的還得去!這不,連閭左戶都要盡徵了,閭右戶還能逃脫了?”女人聽得一陣愣怔,跌坐在麥田中不能動了……
“老嫂子!鐮刀給俺!”一個粗重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你是何人?”黑瘦男子驚訝地抬起頭來。
“吳廣兄弟,俺叫陳勝。不說話,先割麥!”
精幹利落的陳勝二話不說,從女子手中拿過長柄鐮刀嚓嚓嚓揮舞起來,腰身步態儼然一個嫻熟的農家好手。黑瘦漢子驀然醒悟道:“陳勝?你是這次的屯長陳勝!”陳勝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奮力舞動著長柄鐮刀一步一步結結實實地向麥海深入著。黑瘦漢子稍一打量又驀然高喊:“周文大哥!拔麥子的是你麼?”麥海另一頭站起一人,遙遙向黑瘦漢子擺擺手,又隱沒到麥海去了。黑瘦漢子重重地咳了一聲,也不再說話,猛然彎腰奮力拔麥了……眼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三人終於在麥海中碰頭了。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中,三人對望一眼,沒說一句話一齊撒手跌坐在麥堆上了。
“三個兄弟,手都出血了……”女人過來一臉淚水,“起來,回去,歇著……老嫂子給兄弟們蒸新麥餅!走……”陳勝擺擺手道:“不餓不餓,麥子收了不搬運,天一雨就白忙活了。吳廣兄弟,有車麼?沒車便背!連你家的一起收拾了!”兩手起滿血泡的周文也氣喘吁吁道:“也是,吳廣兄弟要走了,麥田得收拾乾淨了。”吳廣高聲道:“不能不能!周文大哥從來沒做過粗話,如何能再勞累?回去回去!要做也明日!”陳勝一指灰濛濛雲天道:“麥田爭晌!你看老天成啥樣了?隨時都會下雨!你去找把鐮刀來,你我兩人殺麥!周文大哥幫老嫂子做飯送飯,小侄女與大妹子找車找牛拉麥,夜來便叫這片地淨淨光!”周文大笑道:“陳勝倒會鋪排!吳廣兄弟,我看就如此了。”吳廣奮然站起一拱手道:“好!多謝兩位大哥!我去借鐮刀叫老婆!”(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周文兄弟,跟老嫂子走!”女人一抹淚水也走了。
濛濛夜色下,這片遼闊清冷的麥海中破天荒地有了夜間勞作。兩鐮殺麥聲嚓嚓不斷,田頭送飯的火把時時搖曳,牛車咣噹嘎吱地響動著,給這久無人氣的空曠田野平添了一絲鮮活的慰藉。及至天色麻麻亮,灰白的雲層團團翻卷在頭頂時,兩家麥田都是一片乾淨了。三人並肩踉蹌著走出地頭時,周文指著灰白翻卷的雲團低聲說了兩句話,教陳勝吳廣一起猛然打了個激靈。周文說的是:“雲氣灰白不散,天下死喪之象!兩位兄弟,同心患難最是要緊!”
“陳勝大哥!吳廣聽你!”
“吳廣兄弟!血肉同心!”
四手相握,血水汗水吧嗒吧嗒地滴進了腳下的泥土。
將及六月底,兩郡只湊夠了九百人的閭左徭役。
雖不足千人,兩郡還是接到了太尉府的徭役進發令:“發潁川郡陳郡閭左之民九百人,以陳勝吳廣為屯長,逋戍漁陽,限期一月抵達,失期皆斬!”逋(音zhē)者,問責也。逋戍者,懲罰性戍邊也。也就是說,這九百人雖是戍邊屯衛,卻不是從軍計程車兵,而是從事徭役勞作的入軍苦力。唯其如此,兩郡守經過會商,議定從潁川郡的陽城縣與陳郡的陽夏縣各出一名縣尉並五名縣卒,押解九百閭左徭役趕赴漁陽郡;期限是一個月,若逾期抵達則全部斬首。
依據今日地理位置,漁陽郡治所在今北京市密雲與懷柔之間,潁川郡在今河南省鄭州市地帶,陳郡在今河南省淮陽周口地帶。若以稍北的陽城縣為出發點北上至漁陽,地圖直線距離大體一千公里上下,計以種種實際曲折路程,則大體在三千餘里上下。若以稍南的陳城為出發點,則距離無疑超越三千里了。也就是說,這支徒步趕路的徭役隊伍,每日至少要走八十餘里到百餘里,才能在期限內到達漁陽郡。以常人步行速度,每小時大體十里上下,每日至少得走八小時到十餘小時,若再加上歇息造飯紮營勞作,以及翻山越嶺涉水過險等等艱難路段,幾乎每日至少得奔波十五六個小時。對於長達兩三千里的遠途跋涉,這是緊張又緊張的。戰國兵法《尉繚子》雲:“故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敵境,卒聚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