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逃役之家,縣府也不能輕易治罪,須得至少上報郡守方能處置;三是閭左之家訊息多,早對朝局劇變有了憤懣怨聲,為國效力之心幾乎是蕩然無存了。
如此情勢之下,這徵發問左之民便成了潁川郡最棘手的政事。恰在此時,隨二世胡亥大巡狩的丞相李斯來了。李斯定下了兩則對策:一是閭左徭役不能空,至少要夠千人之數;二是潁川郡與陳郡合併為一屯之徵,原本的一郡各千人減為兩郡湊千人。李斯走後,兩郡守各自召齊了本郡的縣令縣吏會商舉薦,兩郡竟沒能在閭左可徵子弟中定下一個人。最後還是遭貶的周文憋出了一個辦法,叫在縣府做過幫事的陳勝做屯長。郡守與縣令們都聽說過這個陳勝,一思謀竟無不欣然贊同。於是,屯長之位終歸落到了陳勝頭上。
當週文奉縣令之命前來宣示書令時,陳勝黑著臉連連大吼:“看老子沒飯吃麼!
鳥屯長!俺不做!”周文思忖了一陣,拍著陳勝肩膀低聲而又頗顯神秘地說:“兄弟,我倒看你該去。”“如何我該去?你才該去!”陳勝沒好氣地嚷嚷著。“你莫上火,聽我說。”周文低聲道,“說實話,我看這天下要出大事!兄弟有貴相,沒準這個屯長,正好便是你出頭之日!”陳勝一時大為驚愕:“如何如何,俺有貴相麼?咋貴了?”周文道:“說你也不明白,你只去。左右在家也是一個人,屯長好賴吃得官糧,沒準到邊地掙個將軍噹噹,也未可知。至少,這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出路。”陳勝不禁大笑:
“好你個周嗇夫!徭役不能入軍,俺不知道麼?騙俺!不中!俺偏不去!”周文忍不住罵道:“你個陳勝有鳥本事!不就有點膽氣麼?不出門還想找出路,做夢!去不去在你,幹我鳥事!我只說明白:目下不去,到頭來被縣令派人綁了去,連屯長官糧也沒了!你自想去!”陳勝嘿嘿乾笑著,撓頭思謀了半日,終歸萬般無奈地應允了。
沒幾日,周文又來知會陳勝:陳郡選定的屯長是陽夏人吳廣,兩郡守已經議定,陳勝吳廣並稱屯長,共同主事。陳勝一聽便來了火氣:“鳥!兩馬駕轅有個好麼?
不中!俺不做這鳥屯長!”這次周文沒再勸說陳勝,而是立即趕回縣府如實稟報了陳勝發怒拒絕。縣令聽得又氣又笑道:“這個陳勝!還說不做屯長,一個徭役頭目也要爭個正副,倒是會當官!”周文說了陳勝一大片好話,又說了賤戶子弟統率貴戶子弟的種種難處,縣令這才重新稟報了郡守,請求複議屯長事。沒過幾日便有了訊息:兩郡守重新會商議定,以陳勝為主事屯長,居正,吳廣副之。周文來知會,陳勝又嚷嚷說要縣府給屯長配備官衣甲冑,最好能帶劍。周文氣得大罵陳勝疲(痞)民得寸進尺。陳勝想想將官府也折騰得夠受了,便嘿嘿笑著不說話了。周文終究義氣,雖則氣狠狠走了,卻沒撂開陳勝不管,今日還來給陳勝引薦吳廣做兄弟交,陳勝如何能拒絕?須知,這兩郡閭左子弟千人上下,陳掛吳廣兩個閭右丁壯做屯長,難處本來便多如牛毛,若兩人再不同心,如何能有個好?凍勝原本精明過人,又在縣府跑腿多年,深知其中利害,故而周文一說立馬便走……
陳郡的陽夏地面,多少還有星星點點的婦孺老幼蠕動著。
馳道邊的無邊麥田一片金黃,灰白色天空下,麥浪中隱隱起伏著一點點黑色包頭。
當陳勝周文拐下馳道,進入田頭小道時,麥浪中飄來一陣嘶啞如泣的女人歌聲:
黔首割大麥
田薄不成穗
男兒葬他鄉
安得不憔悴……
遊絲般的飲泣呻吟中,麥海中驟然站起一個光膀子黑瘦男丁,一邊扯下頭上黑布擦式著汗水,一邊遙遙喊道:“老嫂子莫唱了,聽著傷心!過得片刻我來幫你!”遠遠地一個黑布衣女子直起了腰身,斑白的兩鬢又是汗又是淚地一招手:“兄弟不用了……誰家人手都緊……”女人一語未了,抹抹淚水又埋到麥海中去了。黑瘦男子一陣打量,向身後麥田低聲道:“草姑子,你先攏攏麥捆子,我過去看看石九娘。”一個頭不及麥高的女孩子麥憊地應了一聲,黑瘦男子便提著一張鐵鐮刀大步向遠處的麥田去了。那個隱沒在麥每的女人直起了腰身,手裡一撮拔起的大麥還帶著溼乎乎的泥土。女人看見男子走來,勉力地笑了笑:“大兄弟,回去,老嫂子慢慢拔了。”黑瘦男子搖頭道:“老嫂子,石大哥修長城歿了,你兒子石九又在咸陽徭役,幫幫你該當的。你手拔麥子咋行?來!這把鐮刀你用,我來拔!”說著話黑瘦男子將鐮刀往女人手中一塞,自己便彎腰拔起麥來。兩鬢斑白的女人掂了掂手中鐮刀,抹了抹一臉汗淚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