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我有時居然痴心盼望著會有一兩個好心腸的人來救我。我怕我這樣亂想下去將來會想瘋的。”
淑英雖是對劍雲說話,但是她的眼睛總要偏開一點去看淑貞,或者看柳樹,看水面。劍雲的眼光卻時時在她的臉上盤旋,有時輕輕地觸到她的眼角,又馬上膽怯地避開了。他始終注意地聽她說話。他從沒有像這樣地激動過。幾個念頭在他的心裡戰鬥。他的心彷彿拚命在往上衝,要跳出他的口腔。他想說一句話,他預備著說一句話。他的嘴唇動了好幾次。但是他的心跳得太厲害了,他不能夠說出一個清楚的字。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通紅,汗珠從額上沁出來。他覺得她們幾姊妹都用了驚愕的眼光在看他,他覺得她們都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她們會生他的氣。他不知道要怎樣做才適當。他有點著急,又現出張惶失措坐立不安的樣子。他端起茶杯剛剛喝了一口,突然嗆咳起來,便把杯子放回到桌上,埋下頭摸出手帕掩住口咳了幾聲嗽。這時淑英姊妹才驚覺地帶了關切的眼光來看他。淑英給他換了一杯熱茶,放在他面前,溫和地說:“陳先生,吃杯熱茶,就會好一點。”
“二小姐,難為你,”劍雲掙扎著吐出了這句話,過後止了咳,又揩了鼻涕,連忙端起杯子喝了兩口熱茶。他又停一下,噓了一口氣,再大口地把茶喝光了。
“陳先生,你應該好好地養息身體。我們很少看見你笑過,你是不是也有什麼不如意的事情?”淑英看見劍雲放下杯子便關心地問道,她說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很低,而且不大清楚。
劍雲探索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光裡露出感謝的意思。他還來不及答話,卻被淑華搶著說了去:“大哥說他很用功讀書,所以身體不大好。”
劍雲苦澀地笑了笑,分辯道:“我哪兒說得上用功?有時候一個人閒著沒有事情,耍耍又沒有興致,只得翻翻書消遣。
翻的也只是那幾本書。說用功哪兒比得上你們?”
淑英的嘴邊露出了羞慚的微笑,她說:“那我們更應該慚愧了。我跟你學英文,常常因為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總沒有好好地溫習過。碰到這樣不爭氣的學生,真是辜負你一片苦心了。”
“二小姐,這哪兒是你的錯?全是我教書不得法。你不抱怨,就是我的萬幸了,”劍雲惶恐似地說。
“琴姐還不來,”淑貞翹起小嘴不耐煩地自語道。
留聲機先前沉默了一會兒,這時有人到櫃檯那邊去點戲,於是那使人厭煩的吵鬧的鑼鼓聲又響了起來。
琴在那邊會議席上想辭掉編輯職務,黃存仁第一個發言挽留她:“密斯張不要推辭了。這不是能力的問題,這是責任的問題。要說能力不夠,我們大家都是能力不夠。今天被選到的還有六個人,並不見有哪一個推辭過。”
黃存仁說話時,態度誠懇。他讀過琴的文章,他還從覺慧(那時他還沒有逃出家庭)、覺民兩人的口裡先後知道了不少關於琴的事情。他對她有很大的好感,所以他希望她能夠同他們大家在一起工作。
“存仁的話很對,密斯張不要再推辭了,”張惠如立刻響應道。
琴還想說話,覺民卻在旁邊低聲對她說:“你就答應下來罷。橫豎我也在,大家可以幫忙。學學做點事情也好。姑媽那裡,不讓她曉得,就沒有問題。”
琴親切地對覺民笑了笑,沉吟半晌,便同意地點了點頭。
兩邊臉頰依舊發紅。兩隻眼睛抬起來承受眾人的鼓舞的眼光。
她聲音清脆地說:
“那麼我不推辭了。不過我的能力的確不夠,還要請大家時常指教我。”
她紅著臉微微笑一下,就故意偏過頭去跟覺民講話。
黃存仁他們接著說了兩三句謙虛的話。以後大家便繼續討論別的事情。
討論進行得很順利。各人把自己想說的話全說了出來,而且說得很清楚。這些見解都是跟實際很接近的,沒有多餘的空話,也沒有無謂的爭論。眾人興奮地同時也親切地談論著,每個人都表示了極大的關心,彷彿在談個人切身的事。他們決定了怎樣籌集週報社的基金;怎樣增加週報的篇幅和印數;怎樣擴大地徵求社員;怎樣募捐創辦圖書館……等等事情。
琴並不插進去說話,她只顧注意地聽著、看著。她表示出很大的關心。這眼前的一切,對於她似乎是完全陌生的,但是她又覺得是十分自然的,而且又正是她所盼望的。這小小茶棚的一角彷彿變成一所莊嚴的寺院,她也成了一個虔誠的香客了。一種幸福的感覺從她的心底升上來。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