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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部分

你看到沒有?她辛苦編織出了溫暖,卻連兒子的一把寒骨也無法摸到。

她的聲音已經拉扯到最高音,我幾乎以為她的聲音就要撕破了……她已經不能再讓聲音高拔起來了……

可是——

我、錯、了!

那陳大娘的聲音毫無顧忌地高高拔起,何止要將天幕撕裂,她是在將自己的心肺一起撕裂啊!

“秦關舊月今又返照渭水邊,

孃的兒呀,你的魂靈莫要停留在天山!

萬軍西出只見千軍回長安,孃的兒呀,你的魂靈是否跟回了黃河岸?”

她的聲音如同披頭散髮的厲鬼,撕心裂膽地站在滿月下嚎叫。她彷彿在招魂,彷彿在哭靈,更彷彿在控訴生命的無常,戰爭的殘酷。她就這樣,一聲聲呼喚著那遠去的親人靈魂,一遍又一遍。

喚魂的聲音重複著,讓老母親的悲痛不斷深化,猶如鋒利的刀刃,穿透了聽者的耳膜,也穿透了聽者的心靈。

那呼喚在空中痛苦著,掙扎著,慢慢停止了。

於是,四野寂靜,萬山無言。那寂靜令人雙目發黑,我的心如同被砸出一個大洞,大洞又深又黑,卻沒有鮮血流出……

過了許久,那高高的山頂上,陳大娘彷彿幽靈重生一般,又驟然爆發出一聲哭喊——“十八句秦腔句句亂吼,吼破了喉嚨換不來兒平安!

十八句秦腔聲聲亂吼,吼斷了肝腸換不來兒平安!……

這硬生生的吼叫,將一切全部重新牢牢揪死了!這哭喊聲已然聲嘶力竭,已然痛哀到了骨頭裡。

“十八句秦腔句句亂吼,吼破了喉嚨換不來兒平安!

十八句秦腔聲聲亂吼,吼斷了肝腸換不來兒平安!……”

這哭喊聲山谷迴盪,大音流淌,撞出如波的回聲……

“……十八句秦腔句句亂吼,吼破了喉嚨換不來兒平安!

十八句秦腔聲聲亂吼,吼斷了肝腸換不來兒平安……”

這哭聲終於漸哀漸遠,與空谷迴音融合在一處,終於,化入群山消失在了這個滾滾紅塵中。

我的想象中再也沒有了熱血沸滾的激血豪情,再也沒有了勝利歡呼的連綿旌旗,再也沒有了大鼓擂動的歡慶戰歌。

我的面前,只剩下了綃冰般的冷月。

冷月下,是一個踽踽獨行的蒼老婦人。她渾身素縞,滿身的淒涼。她心血已經泣幹,淚水已經流完,一條喉嚨也在亂吼的秦腔中間撕得沙啞。

她撒手站在人間,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她如同一張掛在人間的紙符,隨便什麼風都能將她吹散。可是,她站在那裡,什麼文治武功,什麼千年霸業,它們都在這年邁的老母親面前,在這份破裂的親情面前黯然失色,裂成碎片,彷彿一片片暗灰的紙蝶在空中飄舞。

這,才是戰爭最真實的面目。

這,就是生命最原始的控訴!面對著這些發自肺腑的苦苦吶喊,踏破祁連的功名算什麼?一統江山的豪情算什麼?

問長天逆海,

生命沉浮,孰輕孰重?

番外(第二部完結)

長安城外,一片梧桐黃葉飄飄蕩蕩而起,從長樂宮的耿耿燈火前掠過,悄然劃入重樓蔓宇的北闕高臺。

黃葉一路無聲,輕入芙蓉暖帳下,隨風打一個半旋,停落在一雙描朱木屐旁。

“來人,關窗。”皇帝劉徹威嚴的聲音從柔軟的寢帳中傳來,立刻有小黃門碎步上前,輕輕拉起窗欞,無聲地合上窗閘。外面更鼓響過,是上早朝的時間了。

劉徹翻開錦浪,站起來。

李夫人隨他站了起來,她只著薄紗,嬌妍動人的身體在那蟬翼般的輕紗下尤顯婉轉嫵媚。

一行宮女走上前來服侍,皇上穿上了高貴的天子之服袞。

日月星辰的刺繡因他的威武雙眉而沾染靈氣;金絲風革帶在他的腰間,如初生之日一般光輝四射;李夫人親自為他戴上冠冕,那十二真珠在他寬闊的額前晃盪,他氣霸天下的鋒芒因此略有收斂……

李夫人忽然感到自己的美色似乎尚不能與這身皇冕貴服相媲美,她側過頭,在燭光照耀的銅鏡中略看了看自己的鬢髮是否蓬鬆。

這個男子,江山美人是他心中從不須作遲疑的選擇。她的手中握著哥哥廣利請官書,昨日李廣利在建章營的騎射賽中拔了頭籌,希望在期門軍中找一個事情做。

可是,現在,河西的“那個人”如今鋒芒四射,其光彩無人能夠搶奪。李夫人緩緩捏緊了手中的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