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排兒子坐下,然後冷冷對著猴子說:“不想與你的兒子同桌進餐嗎?”
王小三警惕地問:“媽媽,您跟猴子說話?”
體校教員沒有吱聲。按照慣例,她擺開了三套碗筷。丈夫的位置在那兒。
“媽媽,爸爸真的出差去了?”王小三問。
“真的。”
“爸爸到哪兒出差?”
“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再遠也得有個名字呀!”
“對,再遠也得有名字。”
“花果山”,她竟然用嘲諷的口吻說,“水簾洞。”
王小三拍著手,用這個城市裡的兒童慣用的嬌嗲嗲的口吻說:“嘿!媽媽真逗,把爸爸送到孫悟空家裡去了。”
“吃飯吧!”她大聲地命令著兒子,自己也端起了飯碗,胡亂塞進一口飯,咀嚼時,淚水竟滴進碗裡。
這時,猴子輕巧地從窗臺上躍下來,用兩條後腿支著身體,熟練但十分笨拙地走過來。它的步態蹣跚,像一個剛學步的嬰兒。
她辛酸地注視著它,它也直直地注視著她。從它的眼睛裡,她又看到了丈夫。她始終存在著丈夫突然變回人形的幻想,就像他突然變為猴子那樣變化。這變化的契機處處存在,也許它一坐在熟悉的飯桌前,就會突然變化。於是她對著它,用手指著它平常坐慣了的那隻小木凳。猴子受到鼓勵,挪到飯桌前,裝模作樣地坐了下來。她聞到它身上散發出一股酸溜溜的臭氣,看到幾隻粉紅的跳蚤在它的青色的肚皮上爬動。她感到有些反胃。這百分之百的是一隻猴子,沒有半點丈夫的蹤影,於是她想白天發生的一切,包括現在正在持續著的情景都是一場大夢的組成部分,也許丈夫果真是到外地去了,這猴子也許是從動物園裡逃竄出來,流落到了民間。猴子伸出一隻青色的趾爪彎曲的手,搔耳朵後邊的毛。王小三遞給它一雙筷子,它接過去,放到胳肢窩裡夾住。王小三夾給他半條鹹魚,它接魚時讓筷子落在地上。它用一隻前爪把魚按到嘴邊。開始了齜牙咧嘴眨巴眼睛的進食過程。可能是鹹魚太鹹了,也可能是魚刺紮了它的嘴,它扔掉嚼得黏糊糊的帶魚,抓耳撓腮,嘴裡發出怪叫聲。王小三恐怖地將身體靠到體校教員的腿邊。他悲哀地叫了一聲:“媽媽!”體校教員緊緊地摟住兒子,定定地,用含義複雜的眼神看著猴子的眼睛,然後她嘆了一口氣,慢悠悠地伸出筷子,在它的肚皮上戳了一下,猴子一聲尖叫,跳了起來,幾個連環騰跳,它又懸掛在暖氣管子上,像一個碩大的果實。
吃過晚飯後,王小三鬧著要看電視。星期日晚上有《動物世界》。她心灰意冷地為兒子開了電視,然後麻木地坐在床沿上,看到各色的化妝品塗抹著一張張妖冶的女人臉龐,聽著那些女人們虛情假意的既推銷化妝品又推銷自己的矯揉造作的聲音。兒子幾乎與電視同步地複述著廣告中那些無聊的話語:著名影星××為什麼能夠永葆青春?我用珍珠增白粉蜜!三九胃泰,夠威夠力。醫生我得了|乳腺增生,請用特製新藥“|乳癖消”。廣告連篇累牘,長得彷彿萬里長城。終於到達了嘉峪關。電視螢幕上一片昏暗之後,趙忠祥那鼻音濃重的解說聲響起,好像預先安排好似的,這晚上的動物世界的主人公們竟破了天荒地的是中國特產:黃山猴子。黃山的猴子比亞馬遜河畔茂密的熱帶雨林裡的猴子和爪哇島的猴子更具有親切性,更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更令體校教員驚悚萬分。難道事情僅僅是偶然地碰到一起嗎?她不由得偷偷觀察蹲在暖氣管子上的猴子,發現它也像兒子一樣,聚精會神地盯著螢幕。
幽默與趣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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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出現黃山秀麗奇特的山峰,出現了那棵飽受屈辱的迎客松。她記得丈夫曾說過:黃山的迎客松是個受侮辱與受損害的形象,它是一頭暴怒的雄獅,鬃毛怒張,恨不得把所有的客人撕成碎片,何迎之有?她記得丈夫還寫過一首“詩”:我是迎客松這是你送給我的名字/你們沒問我同意不同意/我生長在懸崖邊/紮根在石頭裡/可憐已長了數百年/才長成這形狀/有了人我就倒黴/人吃得越飽我越倒黴/我無權拒絕人的撫摸與攀折/我連最下等的妓女都不如/妓女還可以拒絕接客/我無權拒絕/妓女僅僅接受男人的欺凌/妓女還能得到錢/我全不能夠/我忍受男人更得忍受女人/不論是醜還是美/是無恥文人還是流氓政客/都擁著我拽著我/摟著我抱著我/把我的形象留在他們身邊/掛在各種各樣的場所/作為他們的光榮歷程之一頁/我被剝掉了千萬層皮/血管都裸露了出來/我每日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