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已經高掛在天空了。陽光焦炙地射在人的頭上。街上也比先前熱鬧許多。周如水的頭上開始出了汗,他便把西裝上衣脫下來搭在左腕上。他們只顧談著,又走過一條較僻靜的街。矮屋的門前有幾個婦人和女孩忙著補漁網。她們一面工作一面談笑,兩三個婦人的已經變成黧黑的臉上還蒙著焦熱的日光,但她們一點也不怕。
他們走過那裡,那些樸質的臉都帶著驚異的神色看他們,在他們的後面響著神秘的笑語聲。這景象在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但是他並沒有憎厭的感覺,他反而覺得自己多少有點喜歡這幅簡單樸素的圖畫。這時他已經跟著她轉了彎,走到大路上了。
在右邊高聳著旅館的樓房,窗戶都開著,牆壁上塗著燦爛的金光。馬路上只有寥寥幾個行人。左邊有一條蜿蜒的小路,路略往下傾斜,引入一片菜畦,似乎還可以通到那遠處的一帶樹林。
他們走過旅館門前,看見侍役正引著水管在草地上澆水。
地上盡是絲絲的水點。周如水摸了表出來看,還不到九點鐘,便指著樹林那面提議道:〃那邊我還沒有去過,密斯張高興去看看嗎?〃
〃周先生要去,我當然奉陪,〃她微微地笑著說了。周如水不禁想道:〃好溫柔的聲音呀。〃
兩人轉入了小徑,走不到多遠,路漸漸地變得很窄了,只可以容一個人透過。一邊是瓜藤掩著的土牆,一邊是被柳樹劃分了界限的斜坡和菜畦。張若蘭在前面走,周如水跟在後面。柳條垂下來,常常攔著他們的路,他們用手披開了它。兩人離得很近,張若蘭覺得周如水的熱氣噴到了她的耳邊和頰上。她的女性的敏感的心還可以分辨出他的急促的呼吸。她不覺紅了臉,把腳步放快一點。然而走不到幾步她突然停止了。一隻蛤蟆蹲在她面前。她想讓它跳開,它卻不動,她只好用腳把它撥開了。
在她後面走著的周如水只顧跟著她的腳步走,不留心她中途停下來,他待急忙收住腳步時已經遲了。他的嘴幾乎吻到她的柔發,他的身子幾乎貼在她的衣服上。他彷彿看見她的肩頭微微聳動,似乎也感到了她的胸膛的起伏。一陣髮香和肉香混合起來直往他的鼻裡送。這香氣使他無意地聯想到那粉嫩細膩的面板。其實這四個形容字是不夠的,似乎還有一種性質不曾表示出來,但他自己也找不到適當的字來形容它。
他連忙往後退了一步。他惶恐地默默望著她的背影。那一股異樣的香又沁入他的鼻裡。他非常激動。激情抓住了他。
他的身子突然顫抖起來。他想喚她,他想走上前去摟抱她。但是他馬上覺得自己的勇氣逐漸在消失了。
她並不回過頭看他,便又往前面走了,不過走得很慢。她那裹著黑色長統絲襪的腿在蜿蜒的小徑上緩緩地動著,好像很熟練似的。他自己一面跟著她走,時時望著她的不曾被裙子蓋著的腿,心裡充滿了快樂。
這時路變得很寬了,雖然是崎嶇不平,但走起來也不十分困難。路的兩旁都種著柳樹,下邊是水溝,路突出在中間正好像一段堤岸。柳葉隨著風微微舞動,有時候就像要拂到他們的頭上來似的。
他們走過了這段路,水溝沒有了,旁邊是菜畦,有幾個穿藍布衫頭上蓋白布頭帕的鄉下女人彎著腰在那裡工作。路旁有些蘋果樹,枝上掛了好些青色的嫩蘋果。在不遠的地方音樂似地響起了蟬的催眠的歌聲。
〃鄉下真好,一切都是和平的,親切的,美麗的,比在都市裡吸灰塵好過十倍。〃周如水滿意地發出了這樣的讚美。的確在這裡沒有都市裡的喧囂,沒有車輛,沒有灰塵,沒有汽油味,沒有淫蕩惡俗的音樂,沒有奸猾諂笑的面孔。在這裡只有樸素的、和平的、親切的大自然的美。他的所謂〃土還主義〃在這裡得到了絕大的證據。雖然他並不曾熟讀過室伏高信的《文明之沒落》等著作,而且便是那一本《土還》也只翻閱了前面的十幾頁(因為他不喜歡那個日本政論家),但他已經覺得自己的〃土還主義〃是非常堅定無可動搖的了。
〃我也喜歡在鄉下住,每年暑假我都要到鄉下去祝明年畢了業,我也不願意在都市裡做事情,我還想到鄉下去辦小學校。我很願意跟一般天真的兒童接近。〃她這樣表示了她的意見,使得周如水非常高興。他這時記起了她是學教育的,與自己的所學相同,而且兩個人的志願也差不多。這幾句簡短的話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印象。她說話的態度很誠懇,不像是故意說這些話來迎合他的心理。因此他覺得他們是更近於互相瞭解了。
他們又談到關於太陽的話,張若蘭說:〃我以前簡直夢想不到日出是這樣的美麗。〃說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