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淡林走得很遠了,和我的那段距離像天橋的這頭與那頭,而相通兩端的橋正慢慢地消失。
我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七點。站在十六樓的視窗,遙望遠處的天邊。這時天空微明,像黎明的天空,暗暗的藍,有些雲在緩緩地漂,用一種不為人知的速度。涼風從面上輕輕掠過,我幻想自己是隻大鳥,趁風悠悠地飛出視窗,一直飛到天際頭。
站在窗前遠望成了我的習慣。就像多年前在屋頂上看炊煙一樣。然而今時往日,後者是充實幸福,而前者,卻是難言的落寞。
商場打滾了很多年,投其所好的語言彷彿成了身體裡隨時應變的某種武器,我本是極為擅長。然而和別淡林一起,卻找不到適合與她交談的方式。是她令我的心情沉悶,原來心與心的溝通並非容易,她像一湖春水,我卻只能隔著重重的山巒遙望。像站在窗前遠望天空,看似咫尺卻是遙不可及的距離,但我不甘心就此放棄。除了菊花,她是第二個令我動心的女孩。
菊花!纏繞在我心裡永遠的結。我很想把它解開,放棄,扔在風中,永遠不再回來,可是這念頭令心結越來越深。我只能選擇存放,存放在記憶都不曾絆到的角落。可九月,菊花飄香的九月。我的一生與這個月份有著千絲萬縷的情結。甚至是別淡林,九月出現的素衣女子,像另一個菊花,睿智的、剔透的、清高的,她時刻提醒著我回憶過去,面對曾逃避過的一切。
蜘蛛之尋(二十一)
九四年,我衣錦還鄉。西裝革履,腰裡彆著磚頭大的手機。那真是別開生面的場面,全村沸騰了。安家的小子回來了,他富了,發財了,快去看啊!奔走相告的結果是,我被人群困在村子中央,無法挪動。他們指指點點,充滿驚羨、眼饞,流著鼻涕的孩子怯生生地想摸我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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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個村子獲得從未有過的殊榮。我興奮、得意,甚至當著他們的面拿出磚頭手機拔號,裝作聯絡業務地打電話。其實那裡根本沒有訊號,沒有絲毫的聲音。
村長來了,在大夥簇擁下來的。他,白髮蒼蒼的老人,淚水縱橫。拉著我的手,“回來好,回來好。”是什麼令他們對我像對待凱旋的英雄?是錢,是我光鮮的衣著與壓人的氣勢。六年前,我還是這裡倍受歧視的孩子,百無一用的書生。
我回到家,門沒鎖。家裡乾乾淨淨。我的眼淚刷地流下來,母親!我跪下來號啕大哭。門輕輕被推開了。是菊花的媽,她見老了,老得讓我不敢相信。她看著我,嘴唇哆嗦,而我,卻是一腔的仇恨。
“稻子。”
“菊花呢?我來找菊花,我要娶她,多少錢都可以。”
菊花母親捂著嘴痛哭出聲。在小屋裡,我們點了一盞油燈。
菊花來找我的頭天,鄰村的養鴨萬元戶下了一萬元的聘金,要娶菊花。是她母親讓她連夜來找我,如果我也能出相同的條件,菊花母親會竭力地退親的。可是我把菊花逼出了門,她就那樣嫁了。不到半年,她丈夫從城裡回來,車翻到了山下,死了。婆婆認定她是喪門星,百般地虐待她。緊接著,一千多隻鴨子一夜之間染上瘟疫,婆婆徹底把她趕出了門。他們還逼著菊花的父親退出一萬元的聘金,菊花的父親朝死裡打了菊花。那晚,她便跳井了。
菊花死了!
老鴉山上的井深不可測,但那是口枯井,窄小的井口,只能容一人身體。
我不相信,無法相信。菊花的母親哭得肝腸寸斷。
“哪個咒自己的孩子?菊花還在井裡。”
“為什麼?為什麼?”
“孩子,怎麼撈得起來?井深又窄,沒人敢下去。”
“也許她出走了,沒有跳井。”
“怎麼會,她跳下去的時候,村裡四五個人從老鴉山打獵下來,親眼見到的,是他們來通知我們的。”
老鴉山上的井。我全身都開始痛,痛得想一死了之。
我一路奔上老鴉山,菊花的母親駭呆了,她叫了許多人跟著上山。井被封了,上面豎著菊花的靈牌。我絕望地跌坐在地上。深夜,老鴉山上烏鴉呱噪。陰森恐怖。菊花最怕鬼,她從來不敢一個人半夜上山。以前我和她打賭,去老鴉山的枯井裡打出一桶水。她不敢去,就嫁給我,我要打不出水,就娶她。當時她的臉都白了,任我怎麼笑她,她的頭都搖得像拔浪鼓。
然而最終,她還是來了。就在這井裡。我抱著井口,淚流滿面。村裡人上來了,他們舉著火把,驚駭地望著我。對於我和菊花的關係,他們一臉的狐疑。我求他們把菊花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