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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容貌,一直佝僂著身子,弄得腰痠背疼。

這寢殿陳設頗為樸素,細梁低簷,素紗薄板,尚不及尋常郡守之家。一張漆成黑色的棗木案几,上面擱著一盞銅製的鶴嘴油燈和筆墨竹簡;一個書架上放著為數不多的幾本卷帙。一扇繪有龍鳳的亮漆竹屏風立在當中,將整個房間隔成了兩半,算是這殿中——也許稱之為屋中更為恰當——最為貴重之物。屏風的另外一側,燭光閃閃,似有人影閃動。

轉過屏風,最先進入劉平視線的,是一個跪在床邊的女人。這個女人看起來比唐姬要年輕得多,擁有一雙嫵媚而充滿活力的大眼睛,瞳孔極黑極亮,尖頜圓額,雲鬢高挽。一支金色步搖斜插在髮髻中,看似信手為之,卻襯得她那張未施粉黛的玉容豔光四射。她僅僅只是安靜地跪坐在那裡,就已經給人以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這位,大概就是皇后伏壽吧,劉平心想,同時心臟怦怦直跳。這女人無須言語,只那兩道淡淡的娥眉略抬半分,那與生俱來的豔麗便會讓人窒息。劉平勉強把視線從伏後身上挪開,轉移到她身旁的床上。

床頭擱著一碗滿滿的黑褐色藥汁,還熱氣騰騰。一雙纖細素手搭在錦被之上,錦被裡正熟睡著一人。

劉平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真的是太像了。

雖然楊彪和唐姬都曾有過類似的感嘆,但當劉平自己親眼看到這位傳說中的天子、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孿生兄弟時,仍舊忍不住瞠目結舌。

兩個人同樣的眉眼,同樣的臉型,就連略微左斜的嘴唇和那兩撇弔起的眉毛都毫無二致,簡直像是在照著一面銅鏡。

可若是仔細觀察,兩者還是有所不同。躺在床上的劉協更顯得清瘦些,臉頰兩側深深地凹下去,蒼白而枯槁,弱不禁風。劉平是在河內山野里長大的,面板粗糲,卻洋溢著健康的活力。

伏後望著身穿宦官服的劉平,兩隻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一時間竟失了神。只有劉協依然沉睡著,似乎沒覺察到屋子裡多出兩個人來。

“他是我的兄弟,我的同胞兄弟!”

劉平在心裡默唸,感覺到鮮血在體內沸騰,來自於血緣的神秘聯絡在躍動著。這一瞬間,他忘記了自己楊俊之子的身份,忘記了過去十八年來在溫縣的生活,忘記了過去一天一夜所經歷的折磨。血脈的呼喚告訴他,世界上與他最為親近的人,就是眼前這位瘦弱的漢室天子。

他覺得眼眶有些溼潤,向前走了兩步,開口道:“……皇兄。”

伏後俯下身子,白皙的脖頸彎成一個優雅的弧度,她用光滑細膩的食指撫摸著天子的額頭,把兩片嘴唇湊到他的耳旁,輕聲道:“陛下,您的兄弟來了,他和您真的生得一模一樣。”劉協渾然未覺,依舊沉睡著,似是疲憊之極。伏後撫過他的臉頰,眼神裡充滿愛憐。

唐姬忽然發覺有些不對勁,她趨身過去一看,不由得低聲驚呼。伏後的眼神充滿哀傷,證實了她的猜想。見到她們這種反應,劉平驟然覺得心臟一緊,回想起劉協那鉛灰色的面孔,一股可怕的預感籠罩了他全身。

伏後為劉協殷勤地掖了掖被角,然後緩緩站起身來,垂下雙手,用低沉而哀傷的聲音對著兩個人說道:“你們來晚了……陛下在今天清晨,已然龍馭賓天。”

【4】

這聲音極低,聽在劉平和唐姬耳中卻不啻晴天霹靂。劉平盯著劉協那張沒有生氣的臉龐,思緒劇烈地翻騰著,這是上天給他開的一個大大的玩笑嗎?把一個失散了十八年的兄弟送到他面前,然後告訴他已經離世。

唐姬壓抑著悲痛,瘦小的身軀微微顫抖:“可我三天前離開的時候,陛下龍體不是還好麼?”伏後道:“從昨晚開始,陛下突然高熱不退,折騰了一宿。今天早晨我想讓他進些稀粥,可陛下已沒了氣息——還好,陛下是在睡夢中去世,我想也許沒那麼痛苦。”

她最後補充的這句,像是在安慰自己。唐姬聞言身軀一軟,一下子仆倒在地,發出極力壓抑住的嗚咽聲。伏後迅速把她攙扶起來,嚴厲地對她說:“唐姐姐,你哭什麼?你忘記了麼?陛下從未離去。”

聽到這句話,唐姬身子一震,嗚咽聲停止了。伏後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盈盈走到劉平身前,向這個陌生的男人跪下,用最恭敬的禮節拜道:“臣妾伏壽,拜見陛下。”

屋子裡的時間停滯了那麼一瞬間。劉平腦子“嗡”了一聲,猛然間醒悟了,他終於抓到了之前一直模模糊糊的疑問。

“你們如此急迫地把我從溫縣召來,目的從一開始就只有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