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翅扶搖,一時又淙淙如清澗飛泉。琴音如泣如訴,又淡泊茫遠,竟叫人無法捉摸琴師此時心境,直教人幽思繾綣,怡然忘機。
琴聲令嘈雜人群奇蹟般安靜下來,乃至一曲奏罷,猶久久不得回神。只聽和子輕聲說:“是陳郎。”
我聞言踮足,試圖越過鬢鬟釵釧望一眼這陳郎,然而隔得太遠,並不能像和子這般全憑琴音認出琴人。
那一晚雲韶院諸人安歇很晚,尤其是新來的宮人,無比激動地議論宴會的盛大,舞曲的精妙,以及往來貴人的閒美氣度。
而獨有和子,直直跪在帷幕之側,一面梳理委地長髮,一面怔忡不語。紅牙梳徐徐劃過純黑的烏髮,心緒卻不能像絲髮那般輕易梳通。
一夜無話。
不忍見和子憔悴魂離,我小心問:“是不是可以,去找他?如果你不方便,或許我可以代行方便。”
她訝異一笑:“你和我一樣,都走不出去這雲韶院。”
“我們的爹爹都是吉安教坊樂工,我們從小相識。後來他入了樂籍,又進梨園。雖然音信阻絕,卻早已約定今生別無他屬。”她低聲訴說,忽而慘然一笑,“樂工後人還需入樂籍,倒是可行通婚。但爹爹去世,我又落為卑賤宮人……再不可能與他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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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1)
時光一宕,只是平淡無情。
夜半有雨,淅淅瀝瀝灑落石階,風露微涼。
時常會有記憶湧來,攪擾我不得安睡。
那時候,家在西湖之畔。推開軒窗,即見湖畔繁盛的松柏花卉。大片白鳥振翅而過,如若錦緞的雲霞賦予我豐富綺麗的幻想。
爹爹在庭院裡彈琴。一曲終了,總是含笑問我:“宛音,記得了麼?”
我梳雙鬟髻,手指纏著一縷垂髮,裝成一臉懵懂,無辜地說:“爹爹,宛音愚笨……”
“是麼?”爹爹點我腦門,將我抱在懷裡,握著我的小手,“宛音真的不記得麼?那爹爹不帶宛音去靈隱寺玩耍,不帶宛音去看鳳凰山的牡丹花。”
“哎呀爹爹!”我慌了神,急急從爹爹懷裡掙出,來到琴前,撫弦而歌。我人小,要在那張琴上彈奏的確有些困難。但,我還是絲毫不差,將爹爹新制的曲子彈了出來。
爹爹大喜,拊掌而笑:“天賜此女,無物可擬!宛音宛音,你叫爹爹如何驚喜。”
我也撒嬌,依在爹爹懷裡:“那麼爹爹就要帶我出去玩了吧!”
“當然!”爹爹滿眼愛意,“和你的四郎哥哥一起去看牡丹花,何如?”
我羞了,提起裙子一路往房裡奔跑,惹得丫鬟乳孃慌慌忙忙跟過去:“娘子當心露重苔滑……”
湘竹簾輕輕釦著門邊,我跪坐於鋪席,長髮直直披垂,仰起臉,丫鬟小心地為我描眉。
“快點兒快點兒……”
“娘子不急,四郎還沒有來呢。”乳孃抿嘴笑。
好比和子有個陳郎,我也曾有個四郎哥哥。四郎哥哥是鄰家郎君,我們也是從小一處長大呵。
手捧妝鏡,怯生生問乳孃:“阿孃,我的眉畫得好麼?”
乳孃溫柔撫我的額:“娘子就是不施粉黛,也是清麗無雙。”
這不過是乳孃隨意答的一句奉承話,卻叫我惴惴然歡喜不已。又朝鏡中望了一眼,這梳了雙鬟髻的小姑娘,分明是眉清目秀,無可挑剔。又披上一件染作桃花色的織錦半臂,匆匆往外去。丫鬟在後面急道:“娘子,還有簪子沒戴呢!”
不戴了不戴了。即使我垂著長髮身著裡衣,狼狽地來見你,你依舊是喜歡的,對麼?
四郎哥哥。
那個衣冠豔麗的少年郎,眉眼繾綣,唇角綻出笑容。
卻有一個人,擋在了我面前。我看見那白色暗紋袍子,黑色繡金高腳靴……不需我將目光挪上去,我就知是誰了。卻一瞬間羞怯難當,轉身往簾子內跑,披帛輕揚,環佩叮噹。
“宛音,才剛聽阿伯說,你又會彈新曲子了。彈給我聽可好?”他一把拉住我,我一掙,他調皮了,拉得更緊更近,“不然我不帶你去看牡丹了。”
“不帶就不帶。”我噘起嘴巴,“我讓爹爹帶我去。誰稀罕和你一起去呢?”話未落音,自己臉先紅了。
誰說不稀罕呢,我等你一起陪我看牡丹,已經等了那麼多日。乳孃與丫鬟早含笑退出房,偌大的閨閣,就是我們兩人。
他離我很近,我亦不逃開,只是覺得這樣靜靜在一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