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禁的對著天中明月高聲吟哦:“誰謂河廣?一葦航之。誰謂天高?跂予望之!誰謂河廣?曾不容刀。誰謂天高?暮暮朝朝——!”
燕姬笑了:“被你一改啊,這首《河廣》還真是深遠了許多。”
《河廣》原是宋國流浪者的思鄉歌謠。蘇秦心思潮湧,將“誰謂宋遠”一句,改成了“誰謂天高”,意境便大為深遠起來——誰說大河寬廣?一葦扁舟便可渡過。誰說上天高遠,踮起腳來便可相望!誰說大河不寬廣?刀砍再多的蘆葦也無法逾越。誰說上天不高遠?暮暮朝朝也走不到。
蘇秦喟然一嘆:“今日天堂,只怕是暮暮朝朝也。”
“你呀,先來吃喝了。”燕姬笑道:“只要想走,又豈怕暮暮朝朝?”
“說得好!”蘇秦大笑一陣,猛然聞見一股奇特的酒肉香氣飄來,驅前幾步,卻見篝火鐵架上烤著一隻紅得流油的山雞,旁邊擺著一罈已經啟封的蘭陵酒與兩隻陶碗,不禁大喜過望:“噫!如何便有酒肉了?”燕姬笑道:“不出一箭,百物齊備呢,回頭細說吧。來,先共飲一碗。”“且慢。”蘇秦端起陶碗笑道:“總該有個說辭吧。”
“今日得遇君,永世毋相忘。”
“魂魄隨君繞,來生亦相將!”
兩碗相撞,兩人竟都一飲而盡。燕姬的笑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顧不上擦拭,便拿下鐵架上紅亮的山雞用短劍剖開,遞給蘇秦一隻碩大的雞腿。蘇秦一手接過,另一手卻輕輕抹去了她臉頰的淚痕。“季子……”燕姬一陣顫抖,連忙背過了臉去用汗巾堵住了自己泉湧的淚水,回過頭來卻又是燦爛的笑容。蘇秦大撕大嚼,燕姬一塊一塊的將山雞遞到他手上,自己卻始終只是默默的凝望著。
“完了?呀!你如何一點兒沒吃?”蘇秦驚訝的攤著兩隻油手叫了起來。
燕姬“噗”的笑了:“看你吃比我吃舒心多了,來,洗洗手擦擦臉。”說著便從身後扯過一個皮囊解開,倒水讓蘇秦洗手擦臉。收拾完畢,兩人默默相望,一時竟是無話。良久,燕姬低聲道:“幾多時日?”
“還有十二個時辰……”
“還來得及。看看我的住處了。”
“燕姬,你要在燕國永遠住下去?”
燕姬輕輕的嘆息了一聲:“天地雖大,何處可容我身?我的夢想,一半已經破滅了。剩下的這一半,將永遠留在我的心裡……燕姬不能嫁給你,不能名正言順的做你的妻。你不能娶我,不能名正言順的做我的夫。可上蒼偏偏讓我們相遇,讓我們相知,讓我們相愛。你說,我們又能如何?縱然無視禮法王權,可你還有剛剛開始的功業,那是你終生的宏圖,我們沒有毀滅它的權力……”
心中一陣大痛,可蘇秦生生地咬牙忍住了那幾乎要噴發出來的吶喊,不能!他不能給燕姬留下太過猛烈的傷痛。沉默良久,蘇秦鐵青的臉色漸漸和緩過來,撥弄著篝火低聲道:“我只是擔心你的處境?”
“季子,我是萬無一失的,對付宮廷權謀,自保還是有餘的。”燕姬目不轉睛的看著蘇秦:“倒是你,太執著,看重建功立業,忽視權謀斡旋,我當真擔心你呢。”
蘇秦:“我有預感:六國合縱的真正目標,已經不可能達到了。目下我只有一個願望:促成六國聯軍,與秦國大打一仗,使秦數年內不敢東出函谷關!以鐵一般的事實說話:合縱抗秦,能夠為中原六國爭取時間,白白揮霍浴血的時間,那是六國自取滅亡!真的,我不想將遺恨留給自己……”一陣粗重的喘息過後,蘇秦慨然笑道:“這個願望一成,我便與你隱匿山野,做世外仙人。六國自顧不暇,那時誰來管一個逃匿了的蘇秦?誰來管一個早已消失的國後?”
“季子!”燕姬猛然撲到蘇秦懷裡,緊緊的抱住了他,竟分不清是笑還是哭。
山月已到中天,那堆明亮的篝火漸漸的熄滅了。
二、怪誕說辭竟穩住了楚國
春申君比誰都焦急,天天以狩獵為名,在郊野官道等候蘇秦的訊息。
眼看張儀在揮灑談笑間顛倒了楚國格局,新銳人士都有些懵了!人心惶惶,心思靈動者已經開始悄悄向昭雎一邊靠攏了。連小小郎中的靳尚,也成了郢都的熱門人物,昔日的新銳們竟紛紛湊上去小心翼翼的逢迎,求一個穿針引線的門路。若秦國一旦將房陵之地交還於楚國,楚國正式退出六國合縱,楚國變法豈不眼睜睜的就夭折了?第一次,春申君感到茫然無所適從了。對張儀這個人,他實在是揣摩不透,更想不出應對辦法。張儀入楚,春申君與屈原事先都知道,可並沒有在意,其中原由在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