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弄地說:“還有什麼想法,都一塊說出來吧。”他鷹隼似的目光射在鄭偉良臉上。
在強大的威懾力下,鄭偉良習慣地低下了頭。但這僅僅是一瞬間。他閃電般地意識到自己的怯懦,勇敢地抬起頭來,回敬著一號的目光:“我絕非心血來潮,也不是異想天開,而是考慮了許久才下決心找您開誠佈公地談談。您可以罵我膽小鬼、可憐蟲,但請您聽我把話講完。”
一號覺得有點兒出乎意料。他心裡想的,恰被這個年輕人言中,他有些竊喜地高看了一點兒對手。誰人不知,一號喜歡坦率,喜歡料事如神?他迅速收斂了一些目光中的威嚴。
這微小的變化,被鄭偉良捕捉到了。他增強了信心,侃侃而談道:“這次拉練的模式,是我軍自建立以來所有最嚴酷訓練的總和。不錯,我們曾憑藉這些戰鬥,打敗過兇惡的敵人。它們在戰史上大放光輝。但是,它們是否在今天還值得我們連一個細節都不更改地去重複它?作為一種精神它們不會過時,但具體實施卻必須隨著時間、地點、條件而變化。世界上沒有僵死不變的事物,戰爭更是錯綜複雜瞬息萬變的組合。硬要將戰爭納入一種早已過時的模式中去,這本身就違背了戰爭的規律……”
開口閉口“戰爭”,你到底打過幾仗?一號忍不住打斷鄭偉良的話:“解放那年,你幾歲?”
鄭偉良語塞了。但他並不示弱,迅速調整了自己思辯的鋒芒,他要用鐵的事實,論證自己的觀點:“紅軍爬雪山的時候,光著腳穿草鞋;朝鮮戰場,志願軍穿著單鞋追擊敵人;六二年自衛反擊戰,衝鋒時也的確穿的是解放鞋,但是否就應從中得出結論:打仗時鞋穿得越少越好,穿毛皮鞋,就得打敗仗?!為了追求形似過去,在拉練中,有的戰士犧牲了,有的戰士殘廢了。拼命驅趕戰士們投入人為的苦難之中,絕非治軍的上策。軍人不懼怕犧牲,但不能據此漠視軍人的生命!一號,部隊裡傷員眾多,疲憊不堪,在強大的政治鼓動之下,沒有一個人願意加入老弱病殘的行列。潛伏巨大危機的部隊一旦進入無人區,勢必出現更為危難的局面。一號,我請求你收回成命!”鄭偉良悲憤異常。他很想把意思表達得委婉一些,但犧牲者的影子在眼前晃動,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平心靜氣地說,這個參謀的講法不無可取之處,但作為拉練部隊最高指揮員,絕不能容忍這種蠱惑人心的語言。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拉練必須按計劃幹到底。不要去思索為什麼這樣做,只要去考慮怎樣做得更好。
一號思索著。新輸進去的藥物,發揮作用了,他覺得頭腦清醒而靈活:“穿越無人區,難道也是模式嗎?如果是,還叫什麼無人區,人來人往,叫大馬路好了!”他為自己的幽默感到得意,“正因為駕馭戰爭,沒有規律可循,我們才需要練兵啊。在各種情況、各種地形練兵。你怎麼知道,將來戰爭不會在無人區裡爆發?記住!我們不是敵人的參謀長!”
鄭偉良冷笑了一聲。這也許很不該,但他忍不住。“不是敵人的參謀長!”多時髦的一句活:為什麼要當敵人的參謀長?同樣,敵人也不是我們的參謀長!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個參謀長,用自己的智慧與膽略擊敗敵人……鄭偉良的思緒在一時間滑得很遠,他趕緊收束住,儘量平和地說:“未來的戰爭可能在地球上的任何角落爆發,我們沒有必要、同時也不可能在所有的地方進行事先演練。”
一號的臉色陰沉起來。穿越無人區,是他的創舉。鄭偉良竟將矛頭直指這裡。如果說部隊有傷亡,還可以引起他的躊躇;指責他決策上的失誤,則是不能容忍的。
鄭偉良已經閘不住了,思路如江河直下:“況且,象這種肩冰銜草式的原始行軍方式,自身的供給尚無法保障,又能有多少戰鬥力呢?它只能模糊人們對現代化戰爭的認識,以為有了精神就能打勝仗。其實,戰爭的物質性是異常直接的。吃苦不是目的,只是一種達到勝利的手段。我敢說,如果紅軍有毛皮鞋,他們絕不會穿草鞋去翻越夾金山。拋卻了這個實質,反而津津樂道於複製苦難本身,不正違背了先輩們的意願嗎?紅軍正是為了讓子孫後代不再受苦,自身才去忍受非人的磨而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單純追求苦難而忽略軍人生命的價值,正是對傳統的背叛。”
“你住嘴!”一號終於怒喝出聲了,“照你這麼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我是用戰士的血,在染自己的紅頂子了?鄭偉良同志,我可以告訴你,別看我是一號,需要的時候,我照樣脫下毛皮鞋,換上解放鞋,解放鞋總要比毛皮鞋輕快,戰場上時間就是勝利!我們的戰士,正是這樣想這樣做的,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