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此為他日驗。”有頃,雞聲催曉,虯漏將闌,嬌令生歸室,因囑曰:“此後日間相遇,幸無以前言為戲。”因口占《菩薩蠻》詞以贈生:“夜深偷展窗紗綠,小桃枝上留鶯宿。花嫩不禁抽,春風卒未休。 千金身已破,脈脈愁無那。特地祝檀郎,人前口謹防。”
生亦口占答之:“綠窗深佇傾城色,燈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羅幃,春心不自持。 雨雲情散亂,弱體羞還顫。從此問雲英,何須上玉京。”
自後,生夜必潛至嬌室,凡月餘無有知者。豈期慾火所迷,俱無避忌。舅之侍女曰飛紅,曰湘娥,皆有所覺,所不知者嬌之父母而已。嬌亦厚禮紅等,欲使緘口,紅輩亦未之敢發。
俄而生以父書促歸。既歸,則寢食俱廢,乃託人微言於父母,遣女媒求娶嬌為婦。而私囑媒致書於嬌。略雲:“前日佳偶,倏爾旬餘。松竹深盟,常存記憶。自抵侍下,無一息不夢想洛浦之風煙也。家事、經史,非惟不復措念,縱一勉強,不知所以為懷。天啟其衷,冰人遄往,未審舅妗雅意若何?倘不棄庸陋,則張生之於鶯鶯,烏足道哉!好事在茲,喜不自制,幸相與謀之。新霜在候,善加保衛。”媒得書即往,殷勤致命。舅曰:“三哥才俊灑落,加以歷練老成,老夫得此佳婿,深所願也。但朝廷立法,內兄弟不許成婚,似不可違。前辱三哥惠訪,留住數月,甚能為老夫分憂,老夫亦有願婚之意。而於條有礙,以此不敢形言。”媒氏再三宛轉,終不能得。次日,妗再置酒款媒,嬌侍立於側,知親議之不諧也,心懷悒怏,但不敢形之言語耳。酒散,適嬌至媒前剔燈,媒因私語嬌曰:“子非厚卿之私人耶?厚卿有手書,令我致子。”嬌竦然微言應曰:“然。”淚墜言下,媒為之改顏,遂探書授嬌。嬌收置袖間,未敢展視。妗起,嬌亦隨妗入室。次早,媒再請於舅,且以言迫之。舅怒曰:“此無不可,第以法禁甚嚴,欲置老夫罪戾也!”媒知其不就,因告歸。舅又命妗酌酒與媒為別。嬌因侍立,私語媒曰:“離合緣契,乃天為之也。三兄無事宜來。妾年且長,歲月有限,無以姻事不諧為念。”因出手書,令媒持歸,以復於生。媒既歸,道舅不允之由,遂以嬌書與生。生展視,乃新詞《滿庭芳》一闋也:“簾影篩金,簟紋織水,綠陰庭院清幽。夜長人靜,消得許多愁!長記當時月色,小窗外情話綢繆。因緣淺,行雲去後,杳不見蹤由。 殷勤紅一葉,傳來密意,佳好新求。奈百端間阻,恩愛成休。應是朱顏薄命,難陪伴俊雅風流。須相念,重尋舊約,休忘杜家秋!”
生覽誦數遍,殊不勝情。每對花玩月,不覺淚下。
初,生與成都府角妓丁憐憐最善。憐敏惠殊俊,常得帥府顧盼。生方妙年秀麗,憐憐尤見傾慕。生自秋還裡,憐憐屢遣人招生,生託故不往。至是,生之友人陳仲遊,亦豪家子也,見生每置恨於臨風對月之間,因拉生往成都,遂同至憐憐家。憐喜甚,杯酒話款曲,生但面壁略不致意。憐怪之,委曲詢生,終不言。憐意其礙於仲遊也,乃留之竟夕。令其女弟侍仲遊寢,而自薦於生。枕邊切切詰生所以不見答之故,生乃具道與嬌相遇之情。憐問曰:“嬌娘誰家女也?”生曰:“新任眉州王通判之女也。”憐又問:“其質若何?”生曰:“美麗清絕,西施妃子殆相千百,而風韻過之。”憐因沉思良久,曰:“既名嬌娘,又且美麗若此,豈非小字瑩卿者乎?”生燥然曰:“爾何由知之?”憐曰:“曏者帥府幼子將求婚,酷好美麗,不以門第高下為念,但欲殊色。常捐數千緡,命畫工於近地十郡求問,伺隙繪人家美女以獻。凡得九人,此其一也。色瑩肌白,眼長而媚,愛作合蟬鬢,時有憂怨不足之狀。常至帥府內室見之,因記其姓字,果是否?”生曰:“子所言,如親見其人矣。”憐曰:“宜子之視我若土壤,子之所遇,真天上人也!妾每見其圖,佇目不能去,第恨不睹其人。今後至彼,願以舊鞋丐我。”生諾之。次日抵家,因追念憐憐“天上人”之語,再期杳杳,傷感成疾,困臥累日。父母驚異,詢生得病之由。生乃託以夢寐絕怪將不能免,必須求善能驅役鬼神者作法禳之。父乃命良巫祈祝。生密使人厚賂巫者,令向父母言,此為鬼物所憑,必當遠避,方可向安。如其不然,生死未判。父母聞巫言,大驚懼,以為誠然。於是議令生往舅家避厄,擇日起行。先期之二日,令人取覆舅家,舅妗許之。嬌時在父母旁,聞生有來期,喜慰特甚。生亦隨覺病差,父母以為得計。
生至舅居,遇嬌於秀溪亭,兩情四目,不能自止。暫叩寒暄畢,生欲入謁舅。嬌止之曰:“今日鄰家王寺丞宅邀往天寧玩賞牡丹,至晚方歸,姑止此少息,徐徐而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