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出汗的腿也出汗了。阿爸,老額吉不是也有寒腿病嗎,您老怎麼不給她也做一副狼皮褲筒呢?
老人說:道爾基他們家是東北蒙族,老家是種地的,也有些牛羊。那裡漢人多,習慣都隨了漢人了。這些外來戶早就忘掉了蒙古人的神靈,忘祖忘本啦。他家的人死了,就裝在木匣子裡埋掉,不喂狼,他們家當然敢用狼皮褥子狼皮褲筒了。在草原上,就數狼皮狼毛最厚最密最隔寒氣,兩張綿羊皮摞起來也不如一張狼皮抗寒。騰格里就是向著狼,給它最抗寒的皮毛。可是草原人就從來不用狼皮做褥子,蒙古人敬狼啊,不敬狼的蒙古人就不是真蒙古。草原蒙古人就是被凍死也不睡狼皮。睡狼皮褥子的蒙古人是糟踐蒙古神靈,他們的靈魂哪能升上騰格里?你好好想想,為啥騰格里就護著狼?
陳陣說:您是不是說,狼是草原的保護神?
老人笑眯了眼,說道:對啊!騰格里是父,草原是母。狼殺的全是禍害草原的活物,騰格里能不護著狼嗎?
狼群又有了些動靜。兩人急忙把鏡筒對準幾條抬頭的狼。但狼很快又低下頭不動了。陳陣仔細搜尋高草中的狼,但實在看不清狼的動作。
老人把鏡筒遞給陳陣,讓他用原本就是一副的雙筒望遠鏡來觀察獵情。這副被拆成兩個單筒的望遠鏡,是蘇式高倍軍事望遠鏡,這是畢利格在二十多年前從額侖草原蘇日舊戰場上撿來的。額侖草原地處大興安嶺南邊的西部,北京正北,與蒙古國接壤。自古以來就是東北地區與蒙古草原的南通道,是幾個不同民族、不同遊牧民族爭鬥的古戰場,也是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潛在衝突的拉鋸之地。二戰時期,此地境北不太遠的地方就是一個蘇日雙方發生過大規模激戰的戰場。二戰末期,此地又是蘇蒙大軍出兵東北的一條軍事大通道,至今額侖草原上還殘留著幾條幹沙河一般的深深的坦克車道,以及幾輛蘇日坦克、裝甲車的殘骸鐵坨子。當地老牧民差不多都有一兩件蘇式或日式的刺刀、水壺、鐵鍬、鋼盔和望遠鏡等軍用品。嘎斯邁用來拴牛犢的長鐵鏈,就是蘇軍卡車的防滑鏈。所有的蘇日軍用品中,惟有望遠鏡最為牧民們所珍愛。至今,望遠鏡已成為額侖草原的重要生產工具。
額侖草原的牧民,使用望遠鏡都喜歡把雙筒望遠鏡拆成兩個單筒望遠鏡。一是可以縮小體積,便於攜帶;二是一架望遠鏡可頂兩架用。牧民對自己不能生產的東西特別珍惜。草原蒙古牧民視力極佳,但還不能與狼的視力相比,而用單筒望遠鏡,足以使人的視力達到或超過狼的視力。畢利格說草原自打來了望遠鏡以後,獵人獵到的東西就多了起來,丟失的馬群也容易找到了。可是,畢利格老人又說,他覺得狼的眼神也比從前尖了許多,如果用望遠鏡看遠處的狼,有時可以看到狼正直勾勾地盯著你的望遠鏡鏡頭。
陳陣在老人的蒙古包住了半年以後,老人就從車櫃櫃底翻出另外半個鏡筒送給了他。這事讓畢利格的兒子巴圖眼熱,因為大馬倌巴圖使用的還是國產的望遠鏡。這個蘇式望遠鏡雖然很有年頭了,筒身已磨出不少小米般的防滑黃銅顆粒,但鏡頭的質地特棒,倍數也高,陳陣愛不釋手,總是用紅綢包著它,很少使用,只有在幫牛倌找牛,幫馬倌找馬或跟畢利格出獵的時候才帶上它。
陳陣用望遠鏡搜尋著獵場,有了這個獵人的眼睛,他心底潛在的獵性終於被喚醒。所有人的祖先都是獵人,獵人是人類在這世界上扮演的第一個角色,也是扮演時間最長的一個角色。陳陣想,既然他從中國最發達的首都來到最原始的大草原,不如索性再原始下去,重溫一下人類最原始角色的滋味。他覺得他的獵性此時才被喚醒真是太晚了,他對自己作為農耕民族的後代深感悲哀。農耕民族可能早已在幾十代上百代的時間裡,被糧食蔬菜農作物餵養得像綿羊一樣怯懦了,早已失去炎黃遊牧先祖的血性,不僅獵性無存,反而成為列強獵取的物件。
狼群似乎還沒有下手的跡象,陳陣對狼群的耐性幾乎失去了耐性。他問老人,今天狼群還打不打圍?它們是不是要等到天黑才動手?
老人壓低聲音說:打仗沒耐性哪成。天下的機會只給有耐性的人和獸,只有耐性的行家才能瞅準機會。成吉思汗就那點騎兵,咋就能打敗大金國百萬大軍?打敗幾十個國家?光靠狼的狠勁還不成,還得靠狼的耐性。再多再強的敵人也有犯迷糊的時候。大馬犯迷糊,小狼也能把它咬死。沒耐性就不是狼,不是獵人,不是成吉思汗。你老說要弄明白狼,弄明白成吉思汗,你先耐著性子好好的趴著吧。
老人有點生氣,陳陣不敢再多問,耐著性子磨鍊自己的耐力。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