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以時經緯的人生態度最看不上的就是黎銳這樣混吃等死的族群。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既然燕姐願意,他人何必置喙?成冰卻仍不免會想,如果燕姐工作沒那麼勞累,如果黎銳爭點氣,也許她還能多撐兩年?
成冰忍不住忿忿幾句,隨行的一個小平頭忽發火道:“你們都知道些什麼呀!不知道的事就別亂說,你們出息,你們出息就能看不起別人啦?”
時經緯連忙剖白:“哪兒有這麼嚴重,我們不就是……你說認識這麼多年了,誰知道他女朋友有這個病啊,早知道的話,我們當時也好多督促黎銳不是?”
那小平頭是以前在黎銳的鋪面裡打工的,撅撅嘴看起來極委屈:“年初老黎到我那裡住了兩個月,天天都要靠藥物來進行心理治療。你們沒看到的人真的不能想象他當時是一種什麼狀態——就像吉他上面的一根弦,不停地拉,不停地拉,你不知道它哪天會斷,但是你又知道它一定會斷——直到某天,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啪的一聲……”
黎銳父母在他幼時出國,他從小被扔在爺爺奶奶家裡長大,那時黎銳和燕姐便是同學,常常眉來眼去。黎銳的父母回國時看出苗頭來,生怕這個病秧子耽誤兒子前程,即刻幫黎銳轉了重點高中住讀,此後年年催他出國——天高皇帝遠,瞞過父母那一關並不太難,何況黎銳早以地下黨人的精神和燕姐考到同一所大學來。
難的是燕姐經年治療仍無回春之望,早無生存下去的鬥志。
於是以全校TOP3成績進入K大的黎銳,自此之後成績一落千丈,成為常被人揹後側目以示的吃軟飯的男人。
成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不小心聽到黎銳和燕姐調情時的肉麻腔:“你不放心我才好,我要是什麼都讓你放心了……”
當時成冰一陣惡寒,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現在……現在才知道這句話背後隱含著什麼。
時過境遷,小平頭描述起此事,仍無法掩飾那種悲劇發生在你面前,而你無能為力的沉痛感:“老黎把電腦城的鋪面結業了,拿那筆錢去憩園給燕姐買了個格子。那天晚上他跟我說,其實他早就想到過會有這一天……”
記得那天晚上,黎銳雙手做枕,望著月下烏黑的簷角,極平靜地說:“我就是沒有法子相信,我還活著,而她已經不在了。”
很久之後他又說:“你明天陪我去醫院吧,我知道自己得治,我一定要走出來,要忘掉她,要好好生活,因為她希望我幸福。”
Still Loving You(3)
翌日清晨黎銳又來接他們,打車去梨花巷吃早飯,好像是恨不得在最後的時間裡,把這個城市有關的記憶全都刻下。黎銳依舊忙前忙後地張羅,只是在很難得的幾瞬,成冰會看到他朝著門口若有所思地發呆。
也許每個人心底都刻有一段傷,只是有些人早已在千錘百煉中學會了掩飾。
相比之下,她竭力保持的並不在乎的姿態如此刻意,刻意到讓黎銳特地單獨找她說:“思永去塞內加爾兩年了,你們就這麼幹耗著?”
成冰失笑道:“什麼叫乾耗著?我都要結婚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又沒賴著他!”
黎銳欲言又止,稍後苦笑道:“做人要惜福。”
成冰敷衍地哼了兩聲,半晌後問:“他怎麼去了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公司外派,聽說是政府對塞內加爾的援建專案,他作為設計方的主管派過去的。”
“哪個公司?”
“還是他以前那個呀,他又沒換工作。”
成冰狐疑地轉過頭來:“他沒回K市工作嗎?”
黎銳也困惑地搖搖頭:“他臨走之前回了趟學校,四處轉了轉,跟我說你們離婚的事,沒提換過工作呀,你聽誰說的?”
成冰含糊笑道:“我猜的,我以為他會回來。”她頓頓後又說:“回來的話……發展會好一點吧。”
“他怎麼可能回來?他這個人你還不清楚,寧可死撐著也絕不吭一聲,回來還不被人笑死。”黎銳笑她好歹夫妻一場,居然這樣不瞭解席思永。成冰忽覺氣息沉悶,像有什麼沉甸甸地壓在心口,遂先回酒店小憩。
黎銳和時經緯先回學校,黎銳臨走前囑咐道:“下午我們在土木學院那個咖啡店,現在改做粵式甜品,你還知道地方吧?”
“有印象,幫我關門。”成冰垂下眼眸,把被子拉上來蓋住頭。合上眼,迷迷濛濛出現的,是那個閃電雷鳴的雨夜,席思永被淋透的身影——這豈是有印象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