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淚眼婆娑,家歸何處?
站在烏雲珠身後的福臨茫然無措,想安慰卻無從開口,他富有四海嗎?他掌控得了天下,卻左右不了一個女人的悲喜,阻止不了一個女人的離世。然而,萬丈紅塵中,除了七情六慾和生命本身,其他的,似乎又都是身外物。
正當福臨黯然傷懷的時候,烏雲珠忽然轉過頭來,淚眼帶笑,“皇上,你知道嗎,上蒼憐我,我失去了母親,老天爺卻賜給了我一個做母親的機會。”
五月,鄂碩醉酒落馬,醫治半月,傷勢俞重,辭世。
夏夜,蟬鳴聲聲,烏雲珠伏在福臨懷中,淚溼衣襟,“不,不會的,父親酒量好,從不醉酒,父親騎術好,從未失手,”烏雲珠邊說邊撫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過,也許他們應該是開心的吧,夫妻二人恩愛一生,又相隔不到一百天先後亡故,民間管這樣的伉儷叫百合命,修得到,是福了。”
順治十四年十月,丙子,皇第四子生。史書上寥寥幾筆,帶過了順治帝福臨多少鋪天蓋地的喜悅。孩子一出生就被抱到了乾東五所撫育,為人母的快樂夾著對兒子的牽掛,承乾宮裡多了多少個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想到兒子身上留著自己和福臨的血,從此他們的生命就這樣牢固的連在了一起,他們的愛會因此綿延生生不息,每慮及此,那種令人心顫的幸福感便溢滿胸懷。
順治十四年年尾,看著襁褓中的愛子和身旁的愛妃,早有廢后之心的福臨,有了廢后之舉。他以皇后庸碌無所出為由,停了中宮箋表。廢后果決,福臨不是沒這個先例,早立副後,福臨不是沒這個準備。
千里外,科爾沁王公弼爾塔哈爾日夜兼程,趕到京城,他希望他的姑母布泰可憐他無子無女,膝下寂寞,懇請在族譜裡,將當今皇后的名字寫在他和八格格雅圖的後面。
如果雅圖還活著,她和哈爾也許不過是草原上一對恩愛幸福的平常夫妻,可是雅圖在成婚之時飲箭而亡,鋒利的金箭和慘烈的死,讓雅圖成了哈爾這個草原豪傑心口上一道永不癒合的傷疤,使哈爾不惜背叛祖父,忤逆父兄,配合布泰的一著險棋,拿自己的性命和整個科爾的明天做賭注,把雅圖的弟弟扶上皇位。
對於哈爾,八格格的早逝的哀痛,令他疼一聲,憾一世;對於八格格的母親布泰,又何嘗不是呢?作為哈爾侄女的皇后可以廢,可是,作為雅圖嗣女的皇后是絕不可能被廢的。
哈爾到京城十天後,恢復中宮箋表。
順治十五年正月,剛過了節,哈爾便辭別布泰打算離京,布泰挽留,哈爾卻說,“姑母,我想早些回科爾沁打點一下,天氣暖和後啟程,從甘肅入川,惦記了二十多年了,侄子就是想親眼看看,什麼叫做巴山夜雨。”
君問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一首《夜雨寄北》仍舊徜徉於哈爾的心間,只是二十年前意氣風發的科爾沁少主,而今,鬢已星星然。
誰料得,君無歸期,年年秋池空漲,哀思耗白首。
順治十五年正月辛酉,皇第四子薨。
雙親離世,愛子夭亡,巨大的悲痛蠶食著烏雲珠並不健康的身體,她還要儘量掩飾悲傷去安慰孩子的父親福臨。
按照規矩,烏雲珠見到兒子的次數寥寥無幾,三個月間,反而是福臨每日早朝後都到乾東五所看兒子,看著孩子的小臉,朝堂上的煩擾頓時煙消雲散。日日看兒子,對著襁褓中的兒子自言自笑,福臨作為父親,他對孩子的愛比之十月懷胎的烏雲珠,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那日,福臨照例朝服都沒來及換就去乾東五所,可是,他進屋,卻看見了一個面色鐵青,七竅流血的死嬰。一聲哀吼,福臨昏厥在地。
為了查明小皇子的死因,整個紫禁城被鬧的人仰馬翻,可是兩個月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四皇子的離奇死亡,一夜之間鋪天蓋地而來的天花,皇三子玄燁染痘,天災人禍,順治十五年,註定多舛。
第二十章 深宮恨悠悠
順治十五年三月,甲子,追封皇第四子為和碩榮親王。如此追封對於一個只在人世存活百日的嬰孩來說,可以算是榮寵已極了。
其實,追封不止是給死者的殊榮,更是對生者的慰藉。
三月的北京,已經春色依依了,天是暖的,地是溼的,只有早春的風還夾著寒氣。昨日的追封,晴空萬里,春景翩然。今天一大早,天就變了,雪雨交加,驟然冷了那麼多,烏雲珠坐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