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讓人傷心了,”斯諾先生說。“但我當時就覺得肯定會發生這樣的事。它是從第一個英國人和第一個印第安人見面後開始的一連串事件的結果,從菲茨洛伊船長從制服上扯下那顆紐扣買下那個小孩時就已註定了的。”
我不由得點頭表示贊同。
“而且不出我的所料,印第安人的結局非常慘。上次的報告說,他們因疾奇書qisuu網病死了不少的人。還有,看看這個——”
說著,他遞給我一份傳教會時事通訊——《悲憐之聲》。我看到上面有篇報道,叫《令人萬分悲慟的訊息》——講的是傑米·巴頓的去世。斯諾先生等我看完,才又開口。
“我知道,儘管傑米點頭哈腰,笑臉迎奉,但他並不真正尊重輝煌的西方文化。就是在船上的第一天晚上——我剛從他隱退多年的原始地找到他,他說了一些讓我永遠不能忘記的話。他說:‘英哥人的窺穴是魔鬼的。’我過了一些時間才領悟到他的意思——我們的科學全不是他預想的樣子。他說話的樣子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鄙視。”
斯諾先生看著我的眼睛,又說:“真有點奇怪,居然是在給達爾文的女兒講這些東西。”
1865年4月28日
我對菲茨洛伊船長的拜訪糟透了。我簡直被嚇破了膽,而且我擔心那次拜訪對船長也幾乎沒有任何益處——恰恰相反,恐怕是使他本已不好的健康狀況更加惡化了。這在現在看來是一點不假。
根據拉斯舅舅的建議,我去國家氣象局的候見廳見他。我沒有預約就去了,因為我知道他要在那裡會見莫里先生。一位助理聽了我的請求,斜挑著一個眉頭,一副得意地傻笑的樣子,讓人窘迫之極。那樣子似乎是說我什麼都不懂。他好像在掂量著是否要通報船長我的到來。他左手拿著一把尺子,不停地敲打著另一隻手的掌心,讓我站在那兒等著他思考。我懷疑這輩子從來沒人對我這樣無禮過。他最後終於同意了,出了房間,並明確表示他不會回來的。而想到要和一個頭腦可能不正常的人單獨呆在一起,我著實有些懼怕。
那個房間本身就讓人覺得非常壓抑。我們的狄更斯先生已有過那樣的描述。屋裡窗簾很厚,光線非常暗,只在屋的中央有一盞煤氣燈。靠牆四周是舊的木櫥櫃,有半牆高。櫥櫃上方掛著一幅幅發黃的航海圖和水漬斑斑的輪船圖片。畫框斜掛在牆上,角度很是怪異。屋裡滿是灰塵,甚至破舊的辦公桌氈面上的墨水池裡和褪色的綠天鵝絨椅子上也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埃。那樣子看上去不像是一間政府辦公室,倒像是一個太平間。
我正若有所思地望著這亂糟糟的屋子,突然聽見從大廳樓梯上傳來的沉重腳步聲。船長噌地進了房間,樣子極為怪異。他已然失去了軍人的威儀,身子佝僂得厲害,頭微微向一旁偏著,雙眼睜得圓圓的,像是要凸了出來。他頭髮凌亂,鬍子也是亂蓬蓬的,就像是當年指揮皇家艦艇長途勞頓歸來的模樣。我的出現讓他感到很迷惑。但他仍還有些禮儀意識,突然伸手過來,微微鞠了一下躬,然後咕嚕著說:“羅伯特·菲茨洛伊船長……我很榮幸……您……有何貴幹……呣”如此等等——難以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他身上似乎憋著一股勁,像小孩子擰緊發條的玩具,手不停地忽上忽下的,雙腿左右直晃。他焦躁地不住地動來動去,讓人思維很難集中。我鼓足勇氣扶他到椅子前,使他坐了下來。我自己坐在他旁邊。別無它途,只好開門見山了。
“菲茨洛伊船長”,我開始道,“很對不起我這樣冒昧。希望您不會認為我太失禮。我非常想請教您幾個有關小獵犬號和那次航海的事情。”
“儘管問……儘管問……”
於是我提到南美洲、火地島和那個似乎讓他神志混亂的名字。“……火之地……火之地”,他的話奔湧而出,快得讓我幾乎聽不清楚。我明白他說的是早期的探險家給它的命名。當地人在岸上點起大火,水手們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地獄,於是就給它起了那個名字——事實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他低聲恨恨地說道。
那是我聽到他說的最後一些連貫的話。我問他大火之夜指的什麼。他直直地盯著我,幾次開口都說到半截就停住了,全是一堆沒有意義的話。他的頭不住地搖,很不贊同的樣子,嘴裡說道:“不對……不對……不是火地島,是在加拉帕戈斯……那些著魔的島嶼——啊!……那一切就發生在那……”然後他樣子嚇人地盯著我,用單調而令人恐怖的腔調說道:“事實就是那樣的,嗯——達爾文先生。”說完,他笑了起來,笑聲低沉而邪惡。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