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此
滿枝木荷開得正盛,花盞在如氳的繁葉中被遮蔽得若隱若現,溫瑩的玉白間洇開絲絲縷縷的朱粉色,顫顫留立在梢頭葉畔,偶有雀鳥掠過,就有花瓣飄飄落下,不染人間凡塵氣息的色澤,停在樹下人同樣皎若寒霜的衣面上,於是滿目雪白之中,幾點淡嫣的緋紅便在袍衫羅褥間繾綣開來,夾雜著清漠的木荷幽香。
葉孤城在夕陽柔和的淡金色暉光中醒來。偷得浮生半日閒,他已很久沒有過這樣恬適慵然的安眠,睡夢之中,依稀置身於蒙漫的薄霧間,一泓碧水緩緩流淌,撫過溪底白玉色的石子,漫起片片微瀾灩漣的水光。堤岸兩旁,開滿了紛紛攘攘的花盞,繁綻肆意,目眩神迷,重重花海,橫無際涯。
身旁有極熟稔的氣息,微冷,鐫寒。葉孤城略側過頭,就有兩抹絕釃的顏色映入眼底,一道白如霜雪,是冷凝的面容,皎淨的衣衫;一道黑窅有若幽冥,是鴉漆的森森長髮。
初醒時的些微朦鬆散去,他這才發現自己卻是半倚著軟墊靠在塌上的扶欄處,而旁邊,西門吹雪正側身斜坐在塌沿,搭放在腿上的右掌間拿著搖扇,微頷著首,閉目而眠。
男人蓋在腰際的披風,邊緣被西門吹雪壓在身底,這人漆黑的頭髮順著雪白衣裾的褶皺披垂而下,蜿蜒流瀉,以素色絲線編結串成的黑色硬碎曜石箍在頭頂,繞著集絡的髮絲直墜下來,偶爾閃動著烏金般的沉沉光華。
有傍晚時分橙橘色的光線從樹蔭之間透下,映在了他的白衣黑髮上,暖風流動處,便彷彿連他的髮絲中,都帶上了梅花的清寒香氣。
葉孤城抬眸,於是男人的幾絲頭髮就拂到了他的眼皮上,有些癢。他看著西門吹雪沉睡中的峻鐫容顏,密密互動著的長睫下投出濃濃的陰影,那樣寧緩,那樣靜和,而又那樣,冷清深沉……
居然就這麼,睡在此處……葉孤城略抬了抬唇角,眉下狹長的的眼眸徐徐掠過西門吹雪微側的背脊和蕭峻的面容,良久,終於淡淡一笑,身體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並無動作,不肯擾醒了熟睡中的人。
他微眯著眼,目光若有若無地從男人身上掃過,然後,停在了他置於腿上的右手之間。
扇柄靜靜躺在掌心。原來睡夢中那若有若無的清涼,並非錯覺,而是緣出於此……
……'西門莊主以劍掘石,連續七日,幾近鑿通……'管家於床前稟報他置身墓陵內,外界發生之事時,自然曾提及至此,而他醒後接連數日,男人的手掌都包著白錦,無從看到傷勢,卻能於衣袖偶動的瞬間,瞥到因運力過度而腫脹的腕臂……
而現在,由於入睡的緣故,男人的手掌自然地微微攤開,露出虎口和指腹上幾處尚未完全消愈的淺色印痕,在蒼白的手心內,顯得格外明晰……
於是這一刻,江湖人稱‘天外飛仙’的南海白雲城城主,這個孤岸疏漠,似乎與塵世無染,讓人不可逼視的男子,心底就那麼幾不可察地一顫,彷彿被誰輕輕撥動了一下,隨即一種莫名的情緒遊絲般繚繞出來,漸生漸重,終於翻覆變幻,不可止歇……
……這個人,這個人,這個冷酷而睢傲的男子,他人和他的劍一樣,寒儔無情,驕傲出眾,而他眼中的世界也與他的人一樣,黑白分明,不假辭色。
他是孤高的,永遠一身霜雪般的白,居處在萬梅叢中,冷雋淨硬的花朵,亦是他骨髓中流淌著的氣韻,梅一樣的孤傲,劍一樣的風華。而他也是寂寞寥落的,深沉孤絕,冷漠無雙,如萬丈冰崖上的雪蓮,迎雪傲立,峻冽絕倫……
經年累月,白衣如故,有人說過,眼前這個男人的品性像雪一樣潔白,只是可惜,心卻也像雪那樣冰冷,那樣無情。他們說得也許確實有幾分道理,可他們不會知道,他之所以無情,也許只不過是因為從來不願顯露感情,只深深將它蘊藏起來罷了……
……這樣一個人,看似無情,卻又,用情至深……
……他的身體正和他靠在一起,透過削薄的衣料,能夠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對方偏冷的體溫,這個人,似乎身上從來,都沒有過熱度……
……然而,冷到極致,就是,暖……
劍吹白雪妖邪滅;袖拂春風槁朽蘇……葉孤城低低喃道,略扯了唇角,忽露出一絲極淺的淡笑。他看著西門吹雪坐在自己身畔,儘管是睡夢中,腰身卻仍是筆直,如同在裡面擱了一柄驕傲而孤寂的長劍。
也許,會很累……他不知不覺地這樣想,夕陽溫溫地照著,地上是青鬱色的石板,有樹蔭的影子靜靜在上面搖動。葉孤城忽然想起那年送西門吹雪離開白雲城時,男人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