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他一眼,頓了頓;在下一刻,衫袖微動,瞬息之間便已立在樹上一根拇指粗細的枝頭邊梢。夜風拂得他衣襬翻飛,月光之下,白衣烏髮,神容清漠,竟直似要離了這塵世,乘風而去一般。
西門吹雪仰首而望,同時,男子亦低了頭向下看去,於是彼此的身影便不可預料地映在眼底,就似月光投入清清冷冷的水面,泛起微不可察的細小漣漪。
下一瞬,西門吹雪已站在另一根樹枝梢頭上,右手按在腰間劍柄處,道:“請。”
月色下,劍穗頂端一顆黑色的曜珠,隱約閃著幽幽的光。
一百。 忘川
劍泛流輝,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映進了彼此的眼眸。
足尖點在細細的枝上,雙袖舒展,身形在樹間緩緩縱掠,優雅而又輕漫,如同閒庭適步,雲中徜翔。手中森寒的長劍,卻是刺出了與身法截然不同的速度,如雷電瞬閃,如煙火驟綻,兩兩相映,形成突兀而又違和的美感。
漆黑的發被劍氣激得飛揚開來。西門吹雪右腕反轉,劍尖筆直橫削,蕩起一道凜冽的勁風,將對方未束的長髮卷得四散,猶如海中瀲灩的水藻。
那人微眯著眼,揮轉劍身,用劍之人幾乎皆有的尖銳戾氣,在他的身上,卻只會看到平靜和蒼茫。
兩劍相抵。
西門吹雪的手穩穩握著劍柄。很久很久以前,從這把劍第一次被自己拿在手中後,自此吃飯睡覺,起臥行止,皆劍不離身,其中艱辛苦頓,猶如昨日,歷歷在目。
少年時,自己以痴迷入劍道。
寒涼的劍身,雪色的衣襬。那人狹長的眼眸半闔,劃過的劍氣卻是磅礴若斯,劈山開谷,亦不過如此。劍尖漾開大片鋒銳的漣漪,壓向西門吹雪幽遂的眼底,帶起一聲清越的龍吟,錚然作響。
西門吹雪抬臂,毫無任何花哨招式,縱前一刺。
齋戒,薰香,沐浴。千里賓士,與高手在瞬息之間爭生死,不過是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復仇。
劍上染過無數鮮血,雙手卻是乾淨的,只因殺人於他,不過是為得證劍道而必做的一件事而已。
不為己,不為仇,不為名,不為利,只為求證大道而拔劍。
弱冠後,自己以尊敬入劍道。
雪色的衣裾在風中飄搖,如一樹盛開的白梅,那人瀑布一般的髮絲散在額間,隱約能夠看到漆黑的烏髮之後,寒星一樣的眼。掌中劍鳴如罄,挾著千鈞的雷霆,奔湧而來。
西門吹雪挺劍突刺,凌厲的氣勁襲開,逼向對方胸前。
求道之心,自入道之日起,從未改變。誠心正意,劍下只飲可殺之人鮮血,決不濫殺無辜,公平決戰,爭勝負於一瞬間,無對,無錯,皆不過是誠於劍,誠於人而已。
數年前,自己以誠入劍道。
那人微扯唇角,拂袖舒裾,劍芒眩目如同霹靂閃耀大地,灼進西門吹雪的眼。
眉峰平凜,足下一縱,借力躍飛,震得滿樹枝葉沙沙作響。烏鞘長劍自空中刺下,挾裹著北地冬日的冰寒。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的生命中只有劍。
但一個人,無論是怎樣的一個人,也許畢竟還是會寂寞的。
無人相伴,無人傾聽,無人理解。旁人眼中這種不能想象的寂寞,他能夠體會,並且甘願忍受,因此最終達到了一個別人無法達到的境界。
……直到遇見這個人。
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多,然而只需幾句話,一個動作,一個默契的神情,就已足夠。
平生第一次,有人真真正正地明白他,可以互相傾聽,可以互相理解,可以互相把酒清談,可以互相,體味彼此的寂寞。
自己曾經說過,劍本無情,求證劍道又豈能多情。
後來始知,妄也。
那人陡然旋身,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度,猶如鷗鳥掠浪,白鶴穿雲。
一劍,如虹如風,千山玉塵盡散,清極寒絕。
西門吹雪劍勢順勢一挑,斜指天南,劍尖還未遞到,森寒的劍氣已刺碎了夜風。那人身形一晃,沖天飛起,長劍化做一道飛練,摧得枝頭的樹葉蔌蔌飄落。人與劍化做了無數光影,如同百川震嶽,九天蕩虹,一劍之威,足以驚魂奪魄。
……亦足以,銷心噬骨。
西門吹雪仰首,看著那人由半空飛擊而下的身影,雪衣飄振,墨髮翻飛。
然後他抬臂,一劍。
念動情生。
逢君一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