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那人嘴角淡勾的淺弧,緩緩從塌上起身,道:“我明白。”然後,直視著男子,一字一句道:“我有話,也要你知道。”
西門吹雪的聲音依舊是冰冷且毫無波動:“正因世事無常,不可更改,因此得到的方應珍惜,未得到的……”
他負手而立,如千枝萬樹冷梅綻綻,雪覆梢頭,每一眼,每一刻都是孤寒而冷傲,如同險峰流泉,絕壁橫松。“未得到的,更應求取。”
葉孤城聽了,一雙寒星般的眼定在男子面上。過了一陣,終垂了眼瞼,微揚唇角,淡淡道:“西門,今日,可要一醉方休?”
——湍瀑卷碧流,月下隱城輝。冬色連漠海,飛霜落雪遲
——無論有情,亦或無情,你總歸,來遲一步。
八十七。 蒹葭
閣外橫橋流水,夜色重嵐。樹木的暗影稀疏投在青碧的飛簷上,風過影動,猶顯清寂。閣內重重掛著淡色輕紗,幾盞琉璃燈散出柔和的微光,朦朧燈火透過罩紗將屋內盈盈照亮。
酒是經年的辰溪鉤藤,兩隻菊紋團花玉盞內,刻著細微的絲雕。
兩個人相對坐著。桌子中間,放著一把白玉掐花酒壺,溫潤的壺身在燈下映著,泛出柔和的清淺之色。
男子頭戴一頂烏木冠,圍著底座墜下一圈米粒大小的細碎白珠,襯在黑緞似的髮間,尤為鮮明。他攏起舒廣的長袖,抬手執了玉壺,給杯內注進一汪琥珀色的水光。
對面人看著他倒酒,漆黑如墨的瞳孔裡略略掩去鋒利,下頜微抬,薄唇抿成一線平緩的弧度,拿起倒了八分滿的酒盞,默默飲盡。
葉孤城亦將杯子遞在唇邊,酒液入喉,腹中就漸漸升起一股暖意。
酒極淳,很有後勁,普通人喝下半壺,差不多就要醉倒。
可對於這樣的兩個人,還不夠。
彼此眼中的神色,太過清醒。
……但一杯接著一杯,一壺過去還有一罈,一直喝下去,就總會有醉的時候。
……畢竟,夜,還很長。
兩個人喝酒,總有人會先醉。
這一次,是西門吹雪。
經過這一整日,他畢竟是有些疲憊了,傷處也綿綿地牽扯出倦意。這裡不是萬梅山莊,在外面的時候,西門吹雪一向都不會真正鬆弛下來,而是習慣時刻保持著清明的精神,和反應高度敏銳的狀態。然而,此時身邊卻有一個人,讓這個冷冽傲絕的男人可以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毫無顧忌地讓自己鬆懈下來,最終,醺然醉倒在他面前。
葉孤城眯著眼,墨黑的發散在身後,幾縷垂於額前,半遮了一雙如同寒星般的眸,也掩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緒。皓月當空,夜風從敞著的窗扇微微拂進,清輝灑在窗欞上,猶如粼粼虛浮著的水光。他看著男子一陣,終於低低道:“西門……”見對方毫無反應,頓了頓,微闔眼簾,淡淡一扯嘴角,彷彿想說什麼,卻也最終只是一手撐在桌沿,慢慢起身。
屬於成年男人的堅韌腰身被攬在臂間,隔著衣衫,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布料下的線條有著凌厲而剛硬的味道。葉孤城走至塌前,將西門吹雪安置妥當,一手扯上雙貔貅銀壑掛鉤,就要放下層疊的雲紋幔帳。
目光忽不經意地掠過床上人的腰間。一把古式的烏鞘長劍掛在繫帶上,並沒有繁雜的雕飾,亦無璀璨顏色,劍柄表面十分光滑,一眼便知必然是由於常被主人持握的緣故。青色的劍穗絲絛頂部,綴著一顆閃著幽光的黑曜珠,燈火之下,熠熠生輝。他靜靜立了一時,似有所思,站在塌前,看向躺在中央的男子。
那人裂錦般的漆黑長髮鋪散在玉色被褥上,有幾縷搭在額上頰畔,襯得剛朗峻遏的五官猶為清晰。面容一向冷硬寒利,此時卻許是酒後睡中的緣故,微微松融了些,平時身周似有若無,如同劍刃一般冰冷尖銳的煞氣,眼下也已消散回斂。這樣氣如寒冰,冷酷自持的人,現在靜躺睡著的模樣,卻是不含任何防備的。
沒有冰冷的視線,亦無張揚的殺氣,發和眉眼是烏墨一般的黑,那一襲白衣,像霜雪,更像是月光下的一樹白梅。
葉孤城沉默地立著,燈下他修長的影子寂靜而冷清,淡淡投在身後的牆壁之上。
忽然,屋內的光線暗了暗,葉孤城回頭看去,卻是燈盞中的油將盡了。他平平展了雙眉,重新伸出手,輕輕一挑。掛鉤垂下,層層紗帳緩緩滑落,將塌上白色的人影掩在裡面,與外頭隔成了兩個世界。
他回到桌前坐下,拿起酒壺,卻發現內中酒液已然罄盡。低低一哂,長袖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