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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得驚人。這是火雞的脖子。

“那麼,你當時被指派為戰場特別記者時,心情是?……”

“是特邀記者。”

“對不起。”

“沒關係。”

他嬰孩般純真的眼睛飛快眨動幾下。他心想,這女人真能瞎插嘴;這下好,我忘了我剛才說到哪了。

“你剛才問我,在當戰場特邀記者時的心情。”

“對對對。”

“我心情很激動。”就跟當年你們敬愛的肯尼迪總統向他的祖國人民說:“別問你的祖國給了你什麼,問一問你給了你的祖國什麼”,我全身血液裡也流竄著一股特殊的生物化學。那種生物化學可以使血液迅速升高溫度,迅速達到沸點。這種“咕嘟嘟”沸騰的血液使人放棄個人準則的道義和是非,揹負起他人的(他父親他兄長他親族他部落他種族他國家,總之,由無數他人組成的集體)道義和是非。你們敬愛的肯尼迪總統還要去裁決全人類的是非,干涉全人類的道義取向,在他進行這種他自認為崇高的裁決和干涉時,“我們可以揹負起任何負擔,跨越無論多遙遠的距離”,他在這時贏得的擁戴是你們給予一位民族英雄的——那種堅信自己民族正義的民族意志的化身。我跟你們一樣,聽任渾身血液“咕嘟嘟”地開鍋。堅信自己肩上背的不是被子褥子軍用雨衣,而是民族的意志、民族的期望。民族已高於正義和非正義,敬愛的肯尼迪總統讓你們別跟自己的政府過意不去,別去理論自己社會的是非,先把你們運過太平洋,去跟一幫黃面板、瘦小的陌生人玩命去。拳王阿里拒絕去萬里之外跟陌生人玩命,便被他的政府以民族和國家的名義逮捕了。拳王阿里平常玩命的時候多了,因而他在此刻出現了非常質樸的是非觀念:我天天揍的是有名有姓的對手;我憑什麼去揍那些我壓根兒不認得的人?我不能因為白宮和五角大樓那些陌生人想揍他們我就得揍他們;他們在熱帶雨林裡跟我八竿子打不著,我犯得上跟他們玩命嗎?白宮和五角大樓那種陌生人也跟我八竿子打不著,我犯得著為他們去玩命嗎?再說了,去揍一幫沒名沒姓熱帶雨林裡的陌生人,又有什麼接頭?!拳王的基本原則“TOBEORNOTTOBE”非常單純明瞭——揍,還是不揍。他的基本原則為他做出最終決定:不揍。

“……多麼有趣——越南人先後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儘管我們兩國是敵對立場。”

“哈哈哈。”拳王阿里很英明,他知道山不轉水轉玩命的最終是白玩命,到頭來發現揍錯了人算誰的?他覺得你們這主義那主義有我什麼事?我的事就是好好揍真名實姓,有鼻子有眼,跟我叫板的對手。糊里糊塗去接糊里糊塗的陌生人,對拳王來說,不大地道。

“當時你對中越邊境衝突怎麼看?”

“當時我就是想當英雄。”

“你不管正義是否在自己一邊?”

“你呢?有沒有懷疑過正義在握?”

“當時我不懷疑。”

“噢。”所以你的便衣同僚們就去找劉先生的彆扭。把一個充滿小布林喬亞情懷的劉先生監控起來,讓他在你們的望遠鏡焦距中行走和活動,在你們的竊聽器磁帶上談公事和談文學詩歌戲劇以及談戀愛(劉先生在美國迫害共產黨分子最激烈的時刻愛上了他的女學生),在你們的檔案櫃裡榮幸地跟福克納、海明威、賽珍珠做鄰居,在你們的拘留室裡頭一次體驗男性對男性的性襲擊。“現在你還這麼認為嗎?”

“現在……”他的大臉蛋一僵,心想:怎麼就輪到你來盤問我了呢?“你當時上戰場有沒有畏懼感覺?”

“有啊。”我挎著“五四”手槍,軍裝口袋揣著特別通行證,它能讓我在登上任何一列火車時將它往列車長眼前一晃,說:給我弄個臥鋪。那種“老子上前方打仗”的耀武揚威感覺還是挺棒的。

“有畏懼感就證明你潛意識裡有反戰情緒。”

“噢。”

“你認為你有反戰情緒嗎?”

“我倒不反戰。我比較討厭那一大群採訪者。他們到了野戰醫院就把好吃的都吃了,好喝的全喝了。”

“都是些什麼採訪者?”

“什麼採訪者都有,冒牌的也有。”

大臉蛋倏然向我面前湊近一些。

“你是指冒牌的?那他們真實身份是幹什麼的?”

“他們真實身份是觀光客。他們上前線是去觀光的。”

他認為我態度不夠嚴肅。或者俏皮得不是時候。

“你不認為他們中間有些是情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