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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可能吧。不過我們都是門外漢。在門外漢眼裡,FBI、CIA,還有您,區別不大。……那您可錯了,我最喜歡動作片。”

我得承認牧師太太口才非常棒。國務院安全部的調查員連插嘴、冷笑、喘氣的機會都沒有。他只好說,祝你們今晚好運。他指教友們為我而發起的捐款。

牧師太太說:“謝謝。也祝您的調查好運。”�

正在我陳述期終作業時,行動電話在我書包裡響起來。我的英語馬上變得十分口吃。鈴響了七八遍,安靜了,而我的口齒剛恢復流利,它又響了起來,這次它不屈不撓,跟我抬槓一樣持續鳴叫。我只得停下,把它關閉。瞟一眼東倒西歪坐著的十七位同學,被電話鈴分了神,越發東倒西歪。翰尼格教授本打算等我結巴著陳述完,他好出去抽菸,卻只能狠狠憋著煙癮,淚汪汪地坐在那兒顛膝蓋。他想,你好好的非跑來學文學創作幹嗎?創作這口飯本來土生土長的美國文學青年都不夠吃,就你這一口結巴英文也要來搶?……我對他歉意地賠了個笑臉,他用手裡的菸斗在空中揮了兩下,臉還是和氣的,菸斗卻極不耐煩。他的意思是:就別客氣啦,已經是落花流水就湊合結束它吧。

我不知道他會減我多少分。滿心雜念全是關於獎學金,嘴還在硬撐著往下陳述。我突然感到絕望:我每講一句話得花多少氣力啊——發音、吐字、表述的邏輯,那些由十來個字母組成的大詞是否能背誦齊全。……我幹嗎要去用那些嚇人的大詞?這些被美國人叫做“十圓大詞”“百圓大詞”的詞,被我吃力地咬著、嚼著,被我精疲力竭地吞著、吐著……在我準備口頭陳述的日子裡,我上百遍地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背誦著這些詞,對著鏡子,糾正自己唇舌齒的動作,希望它們被我千呼萬喚之後,會在此刻同我親熟,親熟得成為我聲帶、唇齒、嗓音的一部分。這時我絕望地意識到,這些百腳蟲一樣長的詞彙,在我口中將永遠是些異物。我在翰尼格一個人的鼓掌聲中結束了陳述。其他的手此刻也醒來,跟著拍起巴掌,一聽就懂:謝天謝地,你可完了。

我急速檢視行動電話的記錄,是“器官掮客”打來的。他說為我找到了一個出價最高的買主。我說我的經濟恐慌暫時得到緩解:教會一群好心人為我捐了八百六十元錢。捐客很不開心,說他為我費了那麼多口舌,全部工作時加起來少說也有四十個鐘點;就算他一個鐘點掙十塊錢,我也該賠償他四百塊。我說我剛得到的八百六十元捐助已變成了房租、水電和煤氣費用,我現在又是不名一文。他說美國廢除了奴隸制已有一百四十多年,你難道要我為你工作的四十個鐘點算奴隸工作時?我說:錯了,美國廢除了奴隸制至今是一百三十八年。他說:好吧,算它一百三十八年。不過你打算什麼時候付我這四百塊錢?我說我是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他靜默一陣,說:那行,就來個“命一條”吧。

我把這話告訴里昂,里昂說:你完了,這位掮客最大優點是說話算數。倘若他真的來跟你要“命一條”,你怎麼辦?

我說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命一條”?

里昂把濃黑的目光定在我臉上。半晌他說:你從哪兒弄來的大麻?

我說我什麼時候用了大麻?

算了。那小子賣給你什麼價?

我不吱聲了。

他走過去關掉音響組合,又走回來,同我面對面坐著。他賣給你什麼價?

他請客,我抽了幾次。

哦。味道好的話你再去找他買。他什麼時候請你客的?

早了。聖誕節剛過的時候。當時我在跟他談交易。我看著他在茶几上飛快動彈的右手,在彈奏他腦子裡一個樂句。靜默而瘋狂的彈奏突然停止,里昂抓起電話。電話剛撥通,他又改了主意。他說:走,去一趟“無出路咖啡館”。

我問幹嗎去。

那裡人多,他不敢要你的“命一條”。

他說著抓起我的大衣,替我穿上。我的頭髮掖在了大衣下面,他的手指冷颼颼地劃過我後脖頸,將我的頭髮輕輕撩出來。里昂的愛撫愛憐一向這樣漫不經意,這樣隨便和細膩。他這動作在上阿花那裡做過多少遍呢?那清涼細風一般的觸碰。有時我覺得那些觸碰不是來自一具肉體,而是來自那肉體的知覺。而接受那些觸碰的,也不再是實存的我,也是無形的那部分我,是水銀一般不可捉摸的我的感知。他的手牽住我的手走進“無出路咖啡館”,我突然很想明白我們的肌膚和知覺接觸的意義。

他看見了角落裡坐著的四個人;其中一個是“器官掮客”。